第三十四章
瞧過了大夫也拿到了藥, 這下無論如何得回宮了, 靜瑤跟宇文泓回到馬車上, 車夫即刻揚鞭, 趕回皇宮。
傷口上塗了葉神醫的獨門秘製金創藥, 又經過仔細包紮, 已經不再滲血, 這一點痛與戰場上的刀入他的夢槍之傷相比,也實在不算什麽,今次宇文泓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相反的,因為見到了靜瑤為自己受傷的焦急,還有種慰藉感。
經過這一段插曲, 時間已經很晚了, 為免引起更大的麻煩,必須趕快回宮, 車夫把車駕得飛快, 是以車也搖晃的厲害, 靜瑤自己還好, 隻是擔心宇文泓, 時不時的觀察一下他的上臂再有無滲血,很怕傷口被震開。
她的神情一滴不漏, 全都入了他的眼,叫他直覺心頭暖意融融, 忍不住緩聲寬慰她, “這麽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不必擔心。”
她可不信,方才葉遂給他包紮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那傷口足有男子的巴掌寬,想來那暗器分外鋒利,看上去似乎隻是掃過一下,卻割的那樣深,裏麵的肉都翻出來了,活像誰厚厚的嘴唇。光是看著就觸目驚心,想來是很疼的。
況且大夫還證實那暗器上浸了毒,怎麽會不礙事呢!
他畢竟是萬金之軀,她滿心愧疚的又來跟他請罪,“都是奴婢不好,如果奴婢不四處亂走,也不會惹上那幫人了!”
疼倒不算什麽,隻是想起那使暗器的楊三,宇文泓不由得就冷了神色,沉聲道,“不是你就是別人,那是個禍害,看那個做派,料想平時欺男霸女也是習慣之事。永寧侯府教子無方,必須要加以懲治。”
他如此說,看來永寧侯府是落不著好了,靜瑤心想也是,皇帝都吃了虧,再不整治他們才怪!再說,想起剛才那死胖子狂妄無恥的嘴臉,她就覺得,任何收拾都不為過。她道了聲陛下聖明,非常讚同他的決定。
宇文泓心情不錯,說完這個繼續跟她聊天,“方才抓藥花了你不少錢,回宮朕給你補。”
她麵色微微一紅,搖頭說不用了,“一點銀子不要緊的,陛下盡快康複才好。”
宮女的俸祿其實沒有多少,她雖提了禦侍,但也才不過半月的時間,想來還沒到領俸祿的時候呢,宇文泓想起這事,不由得有些奇怪,問她說,“出門賞燈而已,你怎麽帶這麽多銀子?”
難道是覺得他不帶銀子,打算幫他付賬嗎?他堂堂一國之君,若是叫女子幫著付賬,實在有些丟份子了。
靜瑤無端覺得心慌,計劃既然沒達成,那從此就要爛在心裏,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她隻好強做鎮定的撒謊道:“奴婢許久沒有出宮了,想著今次難得有機會,打算買些心儀的東西,回頭送給別人也好……”一邊說一邊悄悄攥了攥袖子,想把剩餘的那些銀錠藏得更深些。
宇文泓倒沒懷疑她的說法,隻是忽然想起她三年前入宮的事,又問道:“家中現今還有些什麽人?”
她現在是李妙淳,自然得回答李妙淳的情況,好在此前她假稱失憶,倚波也給她講過,便回道:“家父去年病逝,如今家中隻有母親及弟弟。”
宇文泓似乎聽福鼎說過這個情況,繼續問:“你弟弟多大了?”
靜瑤答,“今年十八。”
她記得李妙淳姐弟相差一歲,過了年節,自己該是十九,那弟弟李尚林便該是十八歲。
宇文泓嗯了一聲,大致了解了一下 ,終於不再打聽,轉而道:“今晚的事最好不要叫別人知道,朕不會在外人麵前提,若是有人問你,你也不要說。”
靜瑤點了點頭,又猶豫問道:“那,太後那裏……”若是太後問起來,她該說嗎?
宇文泓心內歎息,太後是頭一個該瞞的人,若叫她知道今夜的事,妙淳必定要吃苦,別人說什麽,他可以強硬頂回去,可那是他的母親,可比別人難辦多了。
他擔心她會忠心耿耿向太後如實稟報,便稍稍加重了些語氣,強調道,“太後那裏才最該瞞,今晚出宮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
靜瑤點頭諾諾應是。
她顯得小心翼翼,他猜想該不會嚇著她了吧,又補充道:“實在瞞不過也不要緊,朕會向太後解釋,你不必擔心。”
她又道了聲是,為什麽要瞞著太後,她自己也清楚,皇帝這樣做,必是要護著自己罷了。一時間,謀劃逃跑時的那種愧疚重又湧了出來,似乎,還比剛才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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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宮門早已關閉,但車夫帶著皇帝特製的腰牌,依然暢行無阻的回到了乾明宮。
福鼎福壽知道自己主子外出,為了幫著掩人耳目,並不敢明目張膽的等,聽見動靜後才齊齊出來恭候,靜瑤先下了馬車,怕宇文泓行不動不便,伸手要去扶他。
於是宇文泓剛要下車,就瞧見了那雙玉手。
他其實自覺沒什麽要緊,但在她眼中卻極嚴重,他心裏有些小小竊喜,看來這點血沒有白流,他低低咳了一聲,扶上了她的小臂。
然那衣袖的觸感卻有些特別,似乎格外沉重,他自己怔愣一下,忽然明白過來,她說想買東西,看來大約果真帶了不少銀兩。
他沒有多想,下到地上,福鼎等人趕緊上前迎了幾步,好在今日穿的是深色袍子,半夜裏並不能輕易看出上麵的血跡,未免別人發現,他帶著靜瑤大闊步邁了進來,進到寢殿後才開口,吩咐道,“都退下吧,留妙淳伺候即即可。”
福鼎與司寢的長青於是齊齊應了是,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關上寢殿的門,長青悄悄朝福鼎遞眼色,福鼎知道這壞小子在想什麽,也不說話,隻拿拂塵將人趕了下去。
哪知長青走了,福壽又迎了上來,眼中放光的悄聲跟他打聽,“這怎麽了,連長青都出來了?”
福鼎招了個人來替自己守在門口,悠哉悠哉的往回走,福壽則粘牙糖似的一路跟了過來,待到進了值房,福鼎這才道:“誰都不用了,皇上美人在側萬事足矣,咱們過去湊什麽熱鬧?”
這麽一說,福壽可算明白了,也不由得摩拳感歎道,“不容易啊,我看這回能有大進步,看來今晚這花燈沒白看!”
福鼎“嗯”了一聲,給自己倒了杯茶,吩咐道:“安排幾個人,預備著主子們叫水,我先歇會兒,你替我盯著些。”
福壽痛快應下來,轉身要走,卻聽福鼎在身後又囑咐,“你小子可別偷聽啊,小心回頭小心屁股開花!”
福壽邊走邊回話,“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寢殿裏隻剩了兩個人,靜瑤知道他是為了不叫別人知道,一時也顧不得不自在,主動道:“奴婢服侍陛下更衣。”
宇文泓嗯了一聲,乖乖張手立著,她上前幾步,動手為他寬,衣,解,帶。
這與初次不同,那時兩人還不熟悉,他也喝了酒,頭腦不甚清醒,而今晚兩人算是共患難了一回,他也是清醒的,她沒那麽害怕,很快就為他換好了寢衣。
隻是換下來的這件外袍又該怎麽辦?這似乎是個難題,倘若丟出去,定然會叫人被發現破口及血跡的……
她想了想,請示道:“這件袍子,奴婢替陛下收起來好嗎?”
這不是正式龍袍,隻是一件尋常樣式的衣物,她收起來放在自己房裏,不會有人去查的。
這是個辦法,他點頭允了,她又想起帶回來的藥,忙道:“陛下先歇著,奴婢去煮藥。”
宇文泓有點不放心,“你去煮藥,被人發現怎麽辦?”
靜瑤想了想,“就說奴婢自己吃的,總不能不吃藥的,您的傷口要緊。”
她的神情分外認真,叫他心中一暖,便點頭允了,她將那件錦衣整齊的疊起來,與藥包一起,悄悄帶回了房中。
回房後換了衣裳,她又悄悄去到茶房煮藥,此時子時都已經過了,原以為應當沒人了,卻沒料到還是惹來了動靜,春生睡眼惺忪的過來查看,待看清是她,不由得奇怪:“姑姑在煮什麽?好像有藥味……”
靜瑤裝作不舒服的樣子,蹙眉道:“我有些不舒服,給自己煮藥呢,這兒沒什麽事,你回去睡吧。”
春生一聽,立刻著急著來到她跟前,“姑姑不舒服?半夜還要起來煮藥,想必難受的厲害吧,您先回去躺著,我幫您看火,等煮好了我給您送過去。”
靜瑤搖了搖手,隨口糊弄他,“不必了,這藥有許多講究,我自己來就好了,畢竟是女子喝的,別人煮恐怕不方便,你回去睡吧。”
春生向來聽她的話,立刻就信了,雖然還有點擔心她,但見她說不方便叫別人來煮,隻好點頭,繼續睡去了。
靜瑤把藥熬好,為免別人發現,把裝藥的湯盅藏在衣服裏,再小心帶進了皇帝的寢殿。
宇文泓還沒睡,她端著藥來到跟前,溫聲道:“藥煮好了,陛下,快趁熱喝了吧。”
他一向不喜歡苦味,不過因是她親手熬的,卻也很痛快的接過來喝光了。
靜瑤稍稍放了心,又忙不迭的替他鋪床,扶他躺下去後,又替他掖好被子,現在她是個忠心耿耿的禦前女官,而他是受了傷的皇帝,需要格外仔細照顧。
從前這些事是長青做的,他從小到大也一直有人服侍,從沒覺得有什麽,今日因換成了她,竟叫他忽然生出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來。
不過他還是理智的,並沒有被驚喜衝昏頭,他知道她之所以轉變態度,大多還是因為他受了傷。可不管因為什麽,他隻希望這份溫柔能繼續下去。
所以他短暫思考後迅速做出決定,囑咐她道:“這些天你先留下值夜,待朕的傷養好,再回去吧。”
既是要瞞住所有的人,那近他身的人的確越少越好,靜瑤也沒辦法,為了不叫消息傳出去引起宮廷震蕩,隻好答應了下來,說,“請陛下放心,奴婢在這裏守著您。”
宇文泓便放下心來,知道叫她守一夜實在辛苦,特意恩準道:“睡在外間的榻上吧,朕夜裏沒什麽需求,地上涼,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樣了。”
提起上回在地上睡著的事,靜瑤還有些不好意思,而他的吩咐也好,畢竟孤男寡女,長夜漫漫,就這麽守在他身邊還真是有些尷尬,去外間,隔開一些就好多了,她垂首謝了恩,宇文泓便朝裏側躺,閉上了眼。
明早還要上朝,他不能耽誤。
靜瑤摘了帳上的掛鉤,去到外間的榻上,時間已是很晚,她也累了,和衣躺下,閉上眼,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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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形式逼不得已,靜瑤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離皇帝這麽近的地方入眠。
初時,她盡量叫自己睡得不那麽沉,好伺候他夜間喝水什麽的。然而非常出乎意外的是,宇文泓有非常好的睡眠習慣,不打呼不夢囈,也沒有什麽麻煩人的習慣,她漸漸放鬆了警惕,強撐了一陣後,終於抵不過沉重睡意,踏踏實實的入了夢。
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一夜睡得極好,其間隻做了一個虛無的夢,夢中有一個偉岸男子,說從今之後要不遺餘力的護著她,他語氣真誠,看上去極為可靠,她在夢裏滿足的笑了,想看清他的容貌,隻可惜一切似乎罩著層輕紗,叫她根本看不清。
夢裏有些淡淡的遺憾,不過沒有停留太久,很快,耳邊傳來窸窣的動靜,她睜開眼睛,環顧眼前的布置,想起了自己在哪兒,趕忙起床查看,發現皇帝也已經起來了,正在自己穿衣。
她怔了怔,忽然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職責,趕忙來到近前,跟他道:“奴婢起晚了,請陛下降罪。”
惶恐的背後是疏離,看來她依然沒有完全接納自己,宇文泓回想昨夜她臉上溫柔的笑,心中稍稍有些遺憾,卻也還是緩著語氣跟她道,“沒關係,你也累了。”
她接過衣裳來幫他穿,朱紅色的貼裏,外罩紫色圓領四團龍袍,金絲雲頭履,一件件穿的一絲不苟,眼瞧見那嫩蔥似的手指靈活的幫自己理衣領係腰帶,鼻尖傳來她身上淡淡芳香,他心底不由得湧起一種別樣的情緒。
正是夜長晝短的時節,已是卯正,天還未亮,而卻是男子一天陽氣最盛的時候,因著她的靠進,身體有一處迅速起了變化,近來可是越來越靈敏了,他當然高興,但離她這麽近,也難免尷尬,為了避免她也尷尬,他打算轉移她的注意力,清了清嗓隨意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她點頭道是:“奴婢睡得很好,多謝陛下關懷。”
尋常司寢的宦官,需整夜守在他榻前,就算累了也隻能在地上坐坐,非常熬人,他卻準她去睡,算是極大的厚待了。
話音落下後她又想起要緊事,趕緊問道:“陛下的傷口還疼嗎?”
宇文泓笑了笑,“一點小傷,沒什麽大礙,葉遂不會浪得虛名,他的醫術可以放心。”
如此就好,靜瑤鬆了口氣,要蹲下來為他整理褲腳,目光不經意垂落,終於在所難免的瞧見了那處一覽眾山小的地方。
她好歹嫁過人,當然明白那是什麽,心裏驚訝一下,一時間不敢說話,頭垂得極低。
雖然盡量裝作若無其事,但緋紅還是從臉頰漫到了耳後,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隨她,很快察覺了她的異樣,心裏頓時了然,相跟著麵上也有些不自在。
衣裳穿好了,眼看伺候洗漱的宮人們就要進來了,他囑咐她說,“昨夜忙的太晚,朕去前朝後,你可回房歇息一下。”
靜瑤的臉依然微紅,低聲應了是。
又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要事,趕忙請示他,“陛下,今日的藥……”
既然要避著別人,總不能堂而皇之的送去禦書房。
他想了想,發話道:“朕下了朝先去暖閣,送到那裏去吧。”
她又尊了聲是,宮人們端著洗漱用具進來了,伺候皇帝洗漱。
一日之計在於晨,對君王而言,早朝極其重要,等到一切收拾好,他沒做停留,徑直邁出了寢殿,守在門外的福鼎趕緊跟上,追隨他去了大殿。
人走了,殿內卻還回蕩著他的氣息,靜瑤輕輕吐了口氣,這才驚覺,臉頰燙的不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