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宇文泓徑直朝浴房走去, 步履十分穩當, 邊走還邊回頭催她跟上來……
靜瑤腦間轟然一聲,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服侍他更衣就寢還可以, 但怎麽能親手幫他洗澡呢?
然而宇文泓已經進了浴房, 甚至能聽見他解衣帶的聲音了, 靜瑤快步走了進去, 再勸阻道:“陛下,還是叫大總管進來吧,或者二總管也行, 奴婢相信他們不會亂說的。”
宇文泓顯得有些無奈,“可朕信不過,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 越利於你平安, 知道嗎?”說著繼續抽著自己的腰帶,還招呼她, “你來幫幫朕, 朕的這隻手還是不太敢動。”
靜瑤還是過不去心裏的坎兒, 咬了咬唇, 索性道, “若太後知道了要怪罪,奴婢心甘情願領罰, 就請陛下傳別人來伺候吧……”
宇文泓停下來看她,歎了口氣, “你甘心領罪?朕是怕你領不起!太後向來最注重朕, 你是知道的,上回朕隻是受了場風寒,她就急成了那副樣子,今次卻是見了血……倘若叫她知道,此事因你而起,你覺得她還會容得了你嗎?”
這就是說,太後會因皇帝受傷而殺了她?
靜瑤頓了頓,當然害怕,可還是沒辦法就這樣幫他洗澡啊。
宇文泓曉得她介意什麽,可她注定是他的人,看一看又有什麽?他自己都不介意。
他道:“此事也是萬不得已,朕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介意。”說著也不再問她,自己硬是繼續脫衣裳。
外袍落下,便是貼裏,貼裏除去,就是中衣了,靜瑤慌忙別過頭去,想到已經沒有退路,心不由得跳得激烈。
聽見身後衣物窸窣落下的聲音,緊接著“嘩啦”一聲巨大水聲,想是他已經進了浴桶裏,但他沒有馬上喚她,似乎……自己洗了起來。
宇文泓也知道她麵子薄,想必不會讓步太多,所以隻好他讓了步,先自己盡力洗洗,等實在做不到的地方,再叫她好了。
年幼時不提,但長大後,他還從未叫女子幫忙沐浴過,如今陡然在她麵前展露身體,說內心平靜如水是斷斷不可能的。可是怎麽辦呢?他確實需要沐浴,而且他發現此次受傷,兩人的距離拉進不少,趁機再進一步也不錯。
而靜瑤卻依然僵硬的站在原地,老天爺,竟然有個男子在自己身旁沐浴!
盡管他說的有道理,可她還是一時接受不了,隻得背對宇文泓而立,盡量拖延時間。她聽見他費力的自己為自己擦洗,過了一會兒,大約遇到了難題,動作停了下來,喚她說:“阿淳,過來幫朕擦擦背。”
……阿淳?
這個陡然親密起來的稱呼,以及這個非常不近人情的請求,都叫她頭皮直發麻,她艱難道:“陛下……”
沒容她說完,宇文泓道:“朕已經自己完成多半了,你總不至於連這點忙都不幫吧!”
好吧,似乎是她太斤斤計較了些,她隻得硬著頭皮轉過身去,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畫麵,一個寬大浴桶,露出男人寬闊壯實的上身,他膚色不錯,皮膚看上去也很光滑,若無上臂的那處猩紅傷口,應當堪稱完美了。
他坐在裏麵等她,背挺得很直,好在私密處還隱藏在水裏,她紅著臉走過去,挽起袖口,伸手撈起水中的巾帕來為他擦背,視線盡量不落在水中。
還好還好,他隻是露個上身,實在比想象之中好多了。
那肌肉線條張揚著剛硬,她伸手觸及,心跳不受控製的加速,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藏在水下的某一處,也相跟著張揚起來。
靜瑤看不見這些,還一門心思的幫他擦背,目光落在他的傷口上,不由得格外留心了一下,看清楚後,忽然吃了一驚,說:“陛下,您的傷口濺上水了。”語罷趕緊去取了塊幹淨棉布,為他輕輕擦拭。
雖然過了一天,但那傷口僅是止住了血而已,並未愈合,外翻的肉已呈現出暗紅色,看上依然甚是嚇人。
看樣子,愈合還不知要等多久,她沒什麽經驗,因此很緊張,倒是他哦了一聲,雲淡風輕的說,“大約剛才不小心弄上的,無礙。”
她隻好道了聲是,還是有些內疚,如果這麽大條傷口落在自己身上,就算不疼死,自己也會嫌棄結疤醜,他一直沒怪罪自己,的確很有包容力了。
輕輕擦幹傷口上的水,她繼續為他擦背,因為怕牽動傷口,動作較之前輕柔了許多,心中起先的芥蒂也慢慢放下了一些,不知不覺間,竟然開始留意起他後背的皮膚。
唔,靠近了才看見,他的左肩下麵,竟有一條長長的傷疤,雖然顏色淡了,但還是能看得出來……腰上似乎也有一條,不過離得稍遠,瞧得並不真切。
身為養尊處優的皇帝,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疤?難不成以前喜歡打架不成?她一時好奇起來,輕聲問道:“陛下以前也受過傷?”
他嗯了一聲,聲音稍顯暗啞,“從前屢屢領兵出征,免不了要親自上陣,刀劍無眼,總會帶些血。其實受些皮肉傷沒什麽,能把命撿回來就是萬幸了。”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卻描繪了那樣一副讓人膽戰心驚的畫麵,靜瑤聽他這樣說,忽然明白過來,他從前是馳騁沙場的王爺,聽說大梁邊塞安定,他貢獻了不少功勞,算得上戰功赫赫。
與其他幾位王爺相比,他的確對家國貢獻更大,所以皇位落在他手中,也並非沒有道理。
他其實是個很好的皇帝,靜瑤走近了他才知道,她覺得,外界那些關於他暴虐的傳聞實在與實際不符,怎麽會傳成那樣呢?
她輕聲說,“陛下辛苦了。”
耳後的聲音輕柔,這是宇文泓除過那些冠冕堂皇的讚頌之外,聽過的最真實的一句撫慰,尤其還是從她口中說出,他輕輕彎了彎唇角,聲音也跟著放輕,道:“不必謝,身為男兒,理當以身報國保衛家園。”
這應是他的心裏話,靜瑤輕輕點頭,看見了一個磊落的,有擔當的男人。
而他,這麽多年來,原本堅硬的心因她的一句撫慰,也悄悄的溫和許多。
很快為他擦好了背,她將巾布放下,輕聲同他商量,“陛下,背洗好了,奴婢為您備好衣裳,您自己披一下好嗎?”
她雖然如此乞求,心裏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倘若他不肯,那她隻好閉著眼睛來,卻沒料到他忽然變得很好說話,淡淡一個“嗯”字,表示答應了。
她便快步去為他準備寢衣,擱在浴室的衣架上,轉身背對他等,很快聽見水聲,他從浴桶中邁了出來,自己簡單擦拭一番,披上了衣裳。
最難的一關過了,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她來到他麵前,要幫他整理寢衣,他微敞著懷,寬鬆交領間隱約露出結實而寬闊的胸膛,成熟男子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微紅了臉,快速為他係好衣帶。
從浴房出來,便該重新上藥了。
他身量太高,她站著有些費勁,他坐到拔步床邊,便好操作多了。
她第一次做這種事,神情格外專注,動作極為小心,生怕自己笨手笨腳,會弄得他傷口再度流血。
而宇文泓呢,因為洗了個熱水澡,身體舒爽,又因她在旁邊,人也溫和許多,他側目看著她專心為自己上藥,忽然開口,喚道:“阿淳。”
這個稱呼剛才已經叫過了,她沒有拒絕,便是允許的意思。
她的注意力都在手頭事上,隨口道了一句,“奴婢在。”依然並未對此提出質疑。
他便繼續道,“你現在改主意了嗎?”
她遲疑了一下,“陛下指的什麽?”
宇文泓咳了一聲,“之前朕要複你的位份,你不是不願意嗎?”
她一愣,手上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然而沉默過後,卻依然說,“奴婢身份低賤,不配伺候陛下。”
這仍是拒絕的意思,宇文泓以為她近來對自己卸下防備,心意也隨之動搖了,哪知依然在拒絕他,心裏免不了有些失落。
不過他明白現在是個好機會,趁著她好說話,問問原因也好。覺得她之所以拒絕自己,必定是在抵觸什麽,而弄清楚了,也好再做努力不是?所以他緩聲追問道:“為什麽?你告訴朕你在介意什麽,朕會改進。”
他語聲鑿鑿,顯示出十二分的誠心,可她抿了抿唇,依然不肯吐露心聲,隻是敷衍說,“陛下很好,是奴婢的問題。”
他當然不信,鍥而不舍的追問,“朕不信,你可放心說出來,朕赦你無罪。”
傷處包紮好了,她依然規矩退到了一邊,與他隔開距離,見他目光依然灼灼,想了一下,索性道:“奴婢不願做妾。”
是的,她不願再做玩意兒一樣的妾室,要嫁就做正妻好了,最起碼能得到尊重,就算死了也能有塊牌位,還可以受後世子孫供奉。
但她絕不對他抱希望,他是九五之尊,他的正妻非皇後莫屬。莫說隻是家道中落與平民無異的李妙淳,就算是曾經的官家小姐陸靜瑤,也是斷斷坐不上那個位子的,那非出身極為顯赫的貴女莫屬。
他說他可以改進,可這一點,怎麽改進?
聽見這個回答,隻見宇文泓愣住了,凝眉想了一會兒,又問道,“真的是因為這個?”
她點了點頭,“是,奴婢心比天高,不甘居別人之下。”如是說,隻希望他以後別再提了,私心裏也盼望他哪天突發善心,不再打她的主意,就此將她放出宮去,才更好。
他卻出乎意料的笑了笑,道:“倒有幾分誌氣。”
她謙虛道:“陛下過獎,奴婢隻是……狗膽包天罷了。”眼看他沒惱,她索性借機再道,“奴婢扶不上牆,叫陛下失望了,求陛下還是另擇賢能吧。”
他卻搖了搖頭,歎道:“你狗膽包天,朕卻冥頑不靈。”
她愕然抬頭,不解的問,“為何?”
總不會因為這副容貌吧,她覺得他並非如此淺薄的人啊!
他怔怔望著那雙眸子,滿肚子的話說不出,一時空前苦惱。
該怎麽告訴她,他非她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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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交心後來陷入了死局,她想要的,似乎很難實現,而他的秘密,亦不能告訴她,兩人便隻好誰也不提,就此擱置了下去。
不過此後的幾天,因為共守著同一個秘密,兩人的默契倒是突飛猛進,每天下了早朝,她熬好藥後悄悄帶去暖閣,而他必然會在那裏等她,喝完藥後用早膳,再去處理政事。
她白天一如既往為他遞茶水,愈發熟知他的喜好,早上的祁紅醒腦暖胃;午後的龍井消食化膩,時不時還備些甘露小食,俱都合他的心意。
唔,晚間寢殿裏也仍留她一人伺候,幫他更衣鋪床,她做的愈發熟練,就連沐浴時幫忙搓背,也成了常有的事……可以說,從前她避之不及的事,近來,全成了家常便飯。
靜瑤覺得,雖然自己明確表示了拒絕,但似乎沒什麽用,她隻好叫自己時刻保持警醒,等他好了就一定保持距離吧。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眼看著正月就要過完了。
二月裏京中有許多大事,因三年一度的春闈以及六國使臣朝賀,禮部,鴻臚寺,太常寺等官員覲見頻繁;京西南路□□已經得到平複,後續官員任免,災民撫恤事宜在陸續進行,總之,宇文泓很忙。
嚴冬逐漸消退,微風裏有了春天的暖意,但是乍暖還寒,天氣卻較容易反複,冷意忽然一反撲,那些早早換下冬裝的人們就中了招,一時間,不少人染了風寒。
靜瑤也不例外,前一天的午後穿的稍薄了些,待到第二天早起,就如期的感覺到了喉嚨發澀。
她知道這是受寒的征兆,因還要在禦前侍奉,不敢由著病症發出,早起先為自己煮了碗薑茶,待到天亮,便去找大夫拿了些藥。
煮藥的時候被春生瞧見了,春生覺得奇怪,問,“姑姑怎麽又不舒服了?”
前幾天宇文泓的藥剛喝完,就又輪到自己了,她三天兩頭的煮藥,是有些令人奇怪的,靜瑤無奈笑笑,撒謊說,“原以為病好了,哪知停了幾天發現不成,隻得又吃起來,真是麻煩!”
春生哦了一聲,雖沒再說什麽,但心裏卻有些犯嘀咕,他鼻子很靈,現在這湯藥的味道明顯與上次不同,他覺得,事情大約沒那麽簡單。
早晚各喝過一次苦藥,她又特意穿暖了些,身上出了幾次汗,症狀似乎減輕了許多,她放了放心,窗外,夜已經很深了。
吃罷晚膳後,宇文泓依然去了禦書房,與幾位大臣商討事宜,估摸到了就寢時間,靜瑤就先去了寢殿等候,哪知等來等去,一直未見他回來,那傷寒藥卻開始發揮副作用,叫她困倦的睜不開眼睛了。
她原本不想睡得,強打了會兒精神,還是沒有辦法,眼皮越來越沉,腦中迷蒙的厲害,她終於放棄掙紮,倒在外間的榻上,睡了過去。
兩刻鍾後,宇文泓終於從禦書房出來了,福鼎隨他走了一路,仍留在寢殿門外,由他一人邁了進去,來的路上沒看見她,她大約已經在裏麵候著了。
隻是踏進寢殿後,不由得意外,她沒有迎上來請安,宇文泓試著往裏走了幾步,忽然頓住,眼前出現一位嬌憨美人,正在榻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