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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棠梨宮。


  往年年節休沐的時候, 縱使沒什麽要事, 宇文泓也會去禦書房坐坐, 現如今有了兒子, 一切就不同了, 他除過循例會見皇親官員等, 但有閑暇, 便一定是在此處。


  其實也無什麽特別之初,隻是逗逗兒子,或是與靜瑤下棋烹茶, 尋常的家庭樂趣,也叫人格外享受。


  雖然又出了些小風波,畢竟也隻是死了幾隻雀鳥及一隻貓, 好歹沒有涉及人命, 氣氛也尚沒那麽緊張。隻是靜瑤原以為事情會有些棘手,卻沒料到很快就見杜忠回來覆命了。


  此時殿中的皇帝正親手抱著兒子, 溫聲細語的同小家夥說話, 惠妃則陪在一旁, 一家子溫馨和諧, 眼見這種情景, 杜忠都覺得此時來稟報,似乎有點不好, 隻是皇帝倒主動問了起來,“可有結果了?”


  杜忠於是垂頭道, “啟稟陛下與惠妃娘娘, 奴才已經查明,此的毒的確在土質中,且也與去年徐婉儀投毒一事有關……當時,乃是案中有案。”


  案中有案?


  一聽這話,殿中人俱都看向他,皇帝也將目光投了過來,吩咐道,“直說。”


  杜忠便老實交代,“奴才遵命。經禦醫查驗,重華宮偏殿前的土質裏,果然混有斷腸草,而韋婕妤身邊的侍女如畫起初狡辯稱,那是當年徐氏指使人埋在石榴樹下的,但其神色緊張,言辭躲閃,並不可信,奴才進一步盤問,最後才知,原來當時徐氏命人所做玫瑰酥中的斷腸草,乃是韋婕妤所投。”


  此話一出,叫靜瑤忍不住出了聲,“韋婕妤?是她?可,我與她無冤無仇,甚至連話都甚少說過,她,她為何要這樣做?”


  靜瑤滿臉的不可思議,杜忠見狀,忙安慰道,“惠妃娘娘莫急,據韋婕妤交代,當時她乃是受了廢淑妃鍾氏的教唆,她原本發現徐婉儀事發前的異常,便去向鍾氏稟報,哪知卻被鍾氏指使著又暗中動了手腳,韋婕妤一直稱,她的本意並非要害您……”


  “夠了!”


  話未說完,隻聽宇文泓一聲喝止。


  這叫杜忠一凜,趕緊收了聲。


  宇文泓的臉色終於不似方才,他忽然一笑,滿是自嘲與疲憊,道:“阿淳,瞧瞧,這就是朕的家,這些人平素一個個衣著光鮮,可私底下都是些什麽心腸?魑魅魍魎,毒如蛇蠍……朕,這到底是住在什麽地方?”


  其實,試問但凡女人多的地方,哪處後宅能風平浪靜?那些表麵看來其樂融融的鍾鳴鼎食之家,私底下又暗藏了多少肮髒的勾心鬥角呢?

  女子們看來柔弱乖順,可一旦工於心計,手段絕不手軟,栽贓,誣陷,毒藥,春藥……


  嗬,這可真叫宇文泓大開眼界,也終於叫他徹底寒了心。


  他從前心思都在大事上,不曾注意這些,但這一年來發生的事,陸續撕開皇宮華麗的外表,逼迫他去見識其下掩埋的醃臢,汙流。


  段二說的不錯,或許太後說的也不錯,麻煩都是因這些女人而起,而這些女人因他來到後宮,這些不安分與手段也就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有責任解決。


  他垂頭看看懷中的彥兒,尚不知世事的小家夥咧嘴對他綻放了一個純淨的笑容,他回以微笑,心裏也知道,如果不改變,他的孩子將來還會麵臨同樣的處境。


  心思回到眼前,杜忠還在等他的旨意,他暫且隻是淡淡冷笑一下,發話道,“去福寧宮稟報太後吧,一定事無巨細,從頭說起,好叫她老人家知道,自己的愛寵是因何而死……”


  杜忠尊了聲是,猶豫一下,又問道,“陛下 ,那韋婕妤現如今該如何處置?”


  宇文泓都懶得理會,搖手道,“也交由太後處置。”


  杜忠忙恭敬遵是,心裏也明白,太後這麽喜愛銀瓶,現在真相大白,想想也知道這韋氏是有什麽下場了。


  眼瞧著杜忠走了,可靜瑤覺得這事兒似乎還沒完,看宇文泓的樣子,像是動了大怒,不該就此了結的。


  果然,就見他見彥兒交於自己,起身說,“朕要回趟乾明宮,你先陪彥兒吧。”說著又吩咐福鼎,“傳宗正,禮部官員覲見。”


  福鼎趕緊遵是,打發春旺去給司禮監傳話,瞧陛下這架勢,大過年的傳了宗正與禮部官員,敢情是有大事?


  靜瑤也遵是,見他要走,趕緊領著人恭送,心裏也是納悶,他這是怎麽了?想起什麽大事了?


  宇文泓一去就是大半天,一直到天黑,也再沒見人回來,靜瑤隻好自己用了晚膳。


  又等了一會兒,彥兒等不住爹爹,先去睡了,靜瑤心裏越來越覺得奇怪,甚至忍不住想叫人去乾明宮打聽的時候,忽然見倚波匆忙跑進了殿中。


  倚波看樣子不知是從哪裏跑來的,氣喘籲籲的模樣,卻難掩臉上的興奮,進門見沒有閑雜人等,便高興地同她說,“阿淳,陛下方才下旨,說從此以後不再選秀了。”


  宇文泓正值盛年,論理說正是充實後宮的最好時機,三年前的選秀,因他興趣寥寥,太後也隻選了十餘位女子,而曆經去年的這些事,已經沒剩幾位了。


  太後當初送靜瑤去他身邊,原隻是打算叫他沾一沾女色,順道添個皇孫是最好,但絕非願意看到他後來獨寵棠梨宮的情景,在太後看來,一個皇孫是不夠的,他僅有李妙淳一個女人,更是不可。


  太後千方百計的想叫他寵幸別的女子,眼見他對宮裏現如今的這些不感興趣,便又打了立後,選秀的主意,他本就反感,哪知半途出了韋婕妤這檔子事,終於叫他忍無可忍,他決意做個了斷,叫太後徹底死了這分心。


  他要擬聖旨,昭告天下,所以叫了宗正寺卿與禮部尚書等人進宮,當然,這些忠臣與太後想法差不多,都以為他正值大好年華,應該努力開枝散葉,壯大宇文皇族才是,是以初聽到他的想法,都表示震驚,也都免不了要諫言幾句。


  宇文泓歎道:“若隻為滿足朕的私欲,就舉國選秀,勞民傷財,朕心也不得安寧。朕不想在這些事上浪費功夫,再說,朕若是連這件事都做不了主,帝王威嚴何在?”


  說句不好聽的,皇帝若是個沉溺於女色的昏君,他們苦口婆心的諫言還像回事,現如今他自己不想要那麽多女人,誰還能逼著硬塞給他不成?在場官員一時語噎,不知該說什麽。


  宇文泓則忙催道,“此事朕意已決,煩勞你們進宮一趟,趕緊擬了旨了事,現今時間還早,也好早些回家歇息。”


  下立的兩人隻好遵是,躬身出去擬旨,不一會兒將措辭擬好,交於皇帝過目,宇文泓大致掃過一眼,心間還算滿意,便命司禮監拿去昭告天下。


  下旨是件極容易的事,不過半天時間就已經做成,隻是宇文泓也知道,事後安撫人心才是最要緊的,此事一旦公布,麻煩必定少不了。


  不說別人,太後那裏一定不會平靜。


  去年他給宇文澈賜婚,又給阿淳晉位,沒有順太後的心意,太後也不讓步,以立後或者選秀之事來逼他,事後母子二人雖然表麵和諧,但心底都有隔閡,尤其現在這道旨意,恐怕叫太後與他的隔閡更大了。


  宇文泓歎了口氣,登上禦輦,命人駛向福寧宮。


  ~~

  夜深了,棠梨宮裏,靜瑤還在想著方才倚波遞來的消息。


  她知道上次太後與皇帝為何鬧得不愉快,皇帝說的不錯,太後現如今的行事很有些較勁的意味,見皇帝把趙娉婷指給了別人,便竭力要叫皇帝再選秀,而皇帝不願意,如今這道旨意算是徹底絕了太後的念想。


  與她而說,心裏自然是歡喜的,宮裏少幾個女人,不僅好料理,紛爭少一些,也會太平許多;與百姓來說,往後不辦選秀,也省了許多麻煩與開支,無論如何也算一件好事。但想必太後那裏不能輕易接受,也不知皇帝要如何安撫……


  這個時辰,彥兒不知已經睡到了第幾個夢裏,可她卻還沒睡意,還在等著他,她有預感,今夜下了這樣一道聖旨,他一定會過來的。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就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宇文泓知道彥兒已經睡了,特意不叫人通傳,下了禦輦後自己悄悄走了進來。


  靜瑤知道是他來,特意到門邊等候,他進來看見了,臉上還有些意外,問道,“怎麽還沒睡?”


  靜瑤溫婉笑笑,“臣妾在等陛下啊。”說著上前為他解披風,倒熱茶。


  宇文泓靜靜看著她做這些動作,方才在福寧宮深感疲憊的心終於重新放鬆下來,漸漸的被棠梨宮裏的暖意浸透。


  殿中放了幾枚佛手,香味比香爐裏燃的香更叫人舒服,靜瑤將茶盞放至他麵前,溫聲說,“這是安神的柏子茶,陛下睡前喝一杯,保管一夜安眠。”說著對他笑笑。


  他也笑了一下,問道,“你怎麽知道朕今晚需要喝這個?”


  嘴上雖是這樣說,但還是乖乖的將茶送到嘴邊,阿淳的茶,最合他心意。


  靜瑤咳了一聲,試探道:“聽說陛下今夜下旨,說今後不再選秀,臣妾心裏雖然歡喜,但想必太後那裏不太好過吧,陛下可是剛從福寧宮裏過來?”


  宇文泓端著茶盞,聞言了看過來,卻不答她,隻似笑非笑的問,“朕的這道旨意,叫你很歡喜?”


  靜瑤微笑著點了點頭,垂下眸子,試著大膽的說,“少幾個人來分享夫君,天下哪個女子心裏不歡喜?”


  話中的“丈夫”二字叫他眉眼微動。


  對,他不僅是一國之君,還是她的夫君,在這裏之外,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但回到這裏,他便隻是她的夫君。


  他舒了口氣,這才答她說,“太後還是老樣子,倘能淡然接受,那就不是她了……不過沒關係,”他將目光投過來,微勾起唇角,向她伸手,示意她坐過來。


  她便順意來到他身邊,他輕輕將人拉進懷裏,才再溫聲說,“能叫你開心,也算沒白費功夫。”


  ~~

  作為皇帝的長子,彥兒的出生倍受天下矚目,為了選個良辰,皇帝下令,禮部太常寺去籌備,於正月初五這日,在宮中為皇長子舉辦了的滿月禮。


  上一次宮中行皇子滿月禮,還是在十七年前,武寧郡王宇文澈降生的時候,可謂非常遙遠了。此次彥兒的降生,叫宇文泓初嚐為人父的滋味,也是頭一次作為父皇,為自己的皇子行滿月禮。


  正月初五一早,宇文泓身著袞服,在奉先殿及崇先殿行祭禮,以祭告祖宗皇長子滿月,又派遣官員太常寺官員祭告天神地祇。


  祭禮完成後,宇文泓抱著彥兒駕臨皇極殿,身著朝服的文武百官皆在此處敬候,見父子二人駕臨,立刻齊行拜禮。


  尊呼聲響徹皇極殿的穹頂,在父皇懷中的彥兒不由得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威儀的帝王垂目看向懷中那眼眸明亮的小家夥,麵上現出溫和笑意。


  這是他的兒子,皇長子,宇文彥。


  ~~

  前朝莊重的皇子滿月禮舉行完畢後,後宮的滿月宴也開始了。


  前來赴宴的除過朝中品級較高的命婦,便是皇室宗親,宴席設在柔儀殿,太後不會輕易出席,靜瑤現如今位分最高,自己主持也綽綽有餘。


  彥兒方才在文武百官前露了臉,即使場麵莊嚴,也絲毫不露怯,很給他的父皇長了麵子,歇過一覺後再來到娘的身邊,表現也不俗,甫一露臉,即刻就引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那副漂亮的麵容,可叫眾人讚歎不已。


  因要估計產婦及嬰兒,又都是女賓,滿月宴並未持續多久,結束後,靜瑤回到棠梨宮歇息,倚波則為她送來了各府各地送來的禮物清單,她接過來,大致過目。


  排在最前頭的,自然是關係最近的幾處王府,安王府自不必說,近來與她的淵源頗深,送的禮物也都是合她心意的,鄭王越王上次宮變時虧欠了皇帝,難得有機會巴結,此次可謂費盡心思,淘換了不少奇珍異寶敬獻,她掃過一眼,並未多放心思,倒是武寧郡王有些叫她意外,因為賜婚與周太妃一事格外感激她,除了尋常的金銀珠寶,還特意親手打磨了一柄漂亮的佩刀贈與皇長子。


  宇文泓習武,想來將來彥兒也免不了要習武,想來這把佩刀倒是十分實用,更為難得的是這位八叔的一片心。


  靜瑤笑了笑,跟倚波囑咐道,“明年武寧郡王大婚,你記得早些提醒我,咱們提前做準備,也要給八王回份大禮才好。”


  倚波痛快應下了。


  靜瑤繼續往下看,忽然在名單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大理國的段三公主。


  皇長子誕生,身為友邦的大理國自然早備了賀禮,沒想到的是,段菁菁居然還單獨送了她一份。


  靜瑤饒有興致的看下去,見段菁菁送的是自己釀的果子酒,自己製的各色香膏,還有自己親手設計的幾套大理特色的衣裙等等等,雖不是什麽奇珍異寶,但別出心裁,很有意思。


  想到小姑娘的模樣,靜瑤忍不住莞爾,歎道,“這麽快,段三公主已經回去大半年了。”


  倚波聽見了,也想起那位公主的模樣,也跟著笑道,“想想段三公主在的時候,宮裏多了許多樂趣,這大半年沒見她,我還怪想念她的。”


  靜瑤笑笑,“快了,就快見到她了,今年要為太後辦聖壽大節,照路程來算,段三公主下個月就該啟程了。”


  倚波眼睛一亮,“這樣說來,豈不是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不知不覺都一年了,不知段三公主變樣了沒,還同以前一樣的性子嗎?”


  靜瑤歎道,“模樣大約變不了多少,這性子嘛……如若能沉穩些,便是最好。”


  她想過了,如若今年相見,段菁菁依然對李尚林有意,她便想辦法撮合一下。世上最難得兩情相悅,況且現在李尚林已經入了內閣,未來大有前途,就算論起門第,也不比那些世家子差。


  更重要的是,段菁菁這樣的心性,倘若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實在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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