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原就不痛快著, 經曆鄒淑容這一出, 太後的臉色可就更難看了, 哼道, “一個一個的, 就沒有頂用的!”
韓嬤嬤對靜瑤沒什麽意見, 心裏倒想說, 棠梨宮的那位不就很頂用麽,又能生皇子又能管事,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呢, 隻可惜您看不上眼,硬是嫌棄人家的出身啊!
隻可惜這話隻敢在心裏想,太後眼下似乎有些魔怔, 硬是糾結出身, 看不過皇帝寵李妙淳。
太後鑽進了牛角尖,開始事事往壞處想, 忽然又道, “聽說今兒棠梨宮做東請了段家母女?”
韓嬤嬤垂首道是。
太後長長的出了口氣, “昨日晉了位份, 今日就做主請客, 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哀家從前倒是小看了她……”
話聽到此, 韓嬤嬤終於忍不住勸道,“娘娘不妨往好處想想, 段三公主去年來時就與惠貴妃交好, 此時正是梨花盛放的時節,擺一桌賞花宴也不是什麽大事……”
太後可不會想的這麽簡單,又聯想到皇帝近來的表現,頓覺事情不妙,一拍坐榻,道,“不成,不能叫皇帝如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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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風和日麗。
無論宇文泓登基前後,過去每年都會盡心為太後慶祝壽誕,但如今次這般聲勢浩大的慶典,還是頭一回。
今次除過各王府女眷,朝中命婦,皇室中的男丁及重要的近臣也需入宮向皇太後賀壽,太常寺與尚膳監特在流雲殿備了宴席,以招待今日入宮的賓客。
這般陣仗,可比元正時的朝儀還要浩大,以此可見皇帝對太後的拳拳孝心。
眾人都道,太後與皇帝母慈子孝,可真是大梁幸事。
巳初,流雲殿外奏起禮樂,前來賀壽的賓客們都身著禮服,恭候皇帝與太後駕臨。
然而等了近一刻鍾,卻仍未見有動靜。
這叫眾人漸漸生出疑惑,大家都知太後注重麵子,怎麽到現在還不現身?
莫不是出了什麽狀況?
身為後妃,今日靜瑤也在殿中等著,連彥兒也穿了特製的小禮服在旁候著,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她也開始奇怪起來,現在皇室宗親候在殿中,大臣命婦們亦在殿外候著,連段家母女等番邦賓客都已經來了,太後怎麽遲了這麽久?
更奇怪的是,皇帝該同太後一同現身的,怎麽連他也沒來?
皇帝不在,眼下殿中份最高的,除過她就是安王了,眼看著瞻兒彥兒等小皇孫們就要等不住了,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尤其上年宇文銘叛亂一事叫眾人還心有餘悸,安王想了想,踱步至她跟前問道,“貴妃娘娘,太後與陛下遲遲不現身,莫不是有什麽事?”
靜瑤無奈道,“本宮也不知道,但今早陛下離開棠梨宮時還好好的,也一直未聽說福寧宮有什麽消息……”
她邊說著,忽然想起了昨夜睡前同宇文泓說的話,心間忽然有些沒底,現在這樣,莫不是太後因為昨日冊封自己的事,在為難皇帝?
她心間忐忑 ,打眼一瞧,見春旺正候在殿中,忙伸手召他靠進,悄聲吩咐說,“去福寧宮看看,是不是有什麽事?”
春旺趕緊應聲,出了流雲殿,往福寧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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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
宇文泓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母後威脅。
此時流雲殿中鍾磬洋洋,賓朋貴客文武群臣衣冠濟濟,都在等候太後與他的現身,他自己也特意穿了袞服,一早來接母後共赴流雲殿,卻沒料到,自己會被關在殿門外,連進都進不去。
初時他很驚訝,立刻皺眉問福寧宮的宮人,“太後是怎麽了?”
母後畢竟上了些年紀,千萬別出什麽事才好。
哪知卻見福寧宮總管福祿一臉奇怪的神色,支吾了半天,隻是道,“啟稟陛下,太後安好,隻是請您恕罪,奴才等謹遵太後懿旨,不敢忤逆,隻能有勞您親自前去問問了。”
他一怔,這是什麽話?
心間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走至門口,試著問道,“母後,吉時已到,兒子邀您共赴流雲殿。”
稍等了一會兒,那門裏才有回音,太後的聲音涼涼的,“陛下眼中既然沒有哀家,何必跑這一趟?不如早些回去歇著吧!”
耳聽這話,宇文泓心間頓時一沉,太後居然在同自己拿喬。
原因他大約能猜到……看來阿淳的擔憂果然沒錯,倒是自己太天真,居然會以為太後已經想通了。
他有些惱怒,但也明白,今日是母後生辰,不該置氣,何況外頭還有一幫人在等。
他顧全大局,試圖勸道,“這是什麽話,您是兒子的生母,兒子心中怎麽會沒有您?母後莫要再同朕玩笑了,流雲殿眾人齊聚,就等著給您賀壽呢,您就快些出來吧!”
太後的聲音沒打算動搖,依然涼聲歎道,“哀家甚覺悲哀,無顏麵對列祖列宗,又有什麽值當眾人慶賀的?陛下叫他們都散了吧。”
宇文泓此時已經皺起眉頭,麵色不佳,殿外的宮人眼見,都曉得陛下已經動怒了,也都在心中捏了把汗。
尋常沒人膽敢挑戰他的耐性,但這裏頭的人是自己的生母,不是什麽無足輕重的人,太後倒是捏準了。
他隻得又試圖好言哄道,“母後生養兒子,勞苦功高,又豈會無顏麵對祖宗?吉時已到,您快些出來吧,否則再耽擱下去,豈不要叫外人看了笑話?”
說著他加重語氣,“若是兒子哪裏惹了您生氣,等壽宴完畢,一定前來請罪,隻是今日特殊,您就不要再同兒子玩笑了,快些開門吧。”
宮中上下苦苦籌備多時,就為著這一天,況且他下令為母後辦聖壽節,也是為著哄她開心,他實在想不到,竟會在這樣的時刻被逼。
卻沒料到盡管他好話說盡,那殿中依然隻傳來太後一聲冷笑,“笑話便笑話吧,任憑別人說什麽,左右哀家早就淪為笑話了。陛下將哀家的好心視而不見,後宮大事自己隨意定奪,根本無需哀家拿什麽主意,哀家就算被人笑話,也礙不到陛下什麽事。”
嗬,這話說的。
這果然是在為說親與晉封阿淳的事上跟自己過不去。
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他不想再浪費時間,索性沉聲吩咐裏頭守門的宮人,“給朕開門!”
短短四個字,將他憤怒盡顯,外頭侯著的福寧宮總管福祿忍不住一哆嗦,院中其餘宮人早已嚇得臉色慘白。
門裏頭有太後坐鎮,守門的兩個宮女就算想給皇帝開門,也礙於太後,不敢輕舉妄動,但心裏頭確實怕極了的,互相覷了覷,俱都臉色慘白。
眼看著話說完,那門裏頭仍然沒有動靜,宇文泓沒了耐性,冷聲吩咐福鼎,“叫人來,給朕撞門。”
撞門?
這可了不得,殿中宮女們頓時更加慌了,韓嬤嬤也趕緊勸太後,“娘娘,若是陛下今日撞了門,可真成笑話了……”
“他敢!”
太後怒喝一聲。
不過想來也已經醞釀的差不多了,又發話道,“罷了,把門打開吧。”
韓嬤嬤趕忙應是,朝守門的宮女使眼色,這兩個丫頭總算鬆了口氣,把門打開了。
吱呀一聲響,厚重的殿門朝裏開啟,宇文泓沉了口氣,大步邁進來,果然瞧見太後正在窗底下的暖榻上坐著。
太後不是別人,他不可能強拉硬拽的將人帶去流雲殿,也不可能在今日生辰之際跟她吵架。
外頭眾人正候著,眼看著這麽多人這麽長時間以來的心血,也絕不可就此輕易散了。
既然太後有心結,不如就同她好好說道一下。
太後臉上結著霜,他的麵色也不好看,但他還是講道理的,邁步走至太後跟前,盡量平心靜氣道,“兒子知道母後在氣什麽,但母後不該在今日同朕拿喬,您一向顧全大局,況且今日是您自己的大日子,您就忍心浪費嗎?”
太後神色沒有緩和,似乎也並不打算說什麽,他便又道,“皇後的位置至關重要,母後那日,事先未與朕商議,就在眾人麵前提出求娶段菁菁為後,可知叫朕多麽被動?朕好歹也是當了爹的人,此等大事,難道連知情的權利也沒有?”
“至於晉封阿淳,她為朕生下彥兒,甚合朕的心意,母後不是也甚喜愛彥兒嗎?阿淳的地位決定彥兒的將來,朕此舉兩全其美,李家也向來是良民,抬舉他們又不觸犯國法天條,這也算是給了彥兒一個後盾,這又有何不妥?”
就見太後神色微動,卻不肯輕易鬆口。
為了給彥兒一個支撐而封賞他的外祖家,這倒也說得過去,可現在的問題是,他的主意,恐怕並不隻在彥兒身上!
其實太後並沒打算一直與皇帝冷戰下去下去,今日鬧這一出,本來就是為了同他講條件,是以終於開了口,冷笑道:“陛下此舉,果真隻是為了彥兒?依哀家看,陛下是為了李妙淳吧,陛下陷進了女人的溫柔鄉,早已沒了主見!”
雖然的確與阿淳有關係,但太後這話說的,仿佛他是個被女色迷惑的昏君一般,宇文泓當然不能接受,回道,“母後這樣說朕,實在叫人寒心。敢問母後,朕自打晉封阿淳,可做什麽禍國殃民的事嗎?”
他的確是最喜歡阿淳,但阿淳事事從大局出發,又不是什麽紅顏禍水,他為何不能喜歡她?
這話雖叫人無法反駁,太後卻冷笑道,“在政事上,陛下現如今的確還沒做什麽出格的事,但照目前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實在難說。李妙淳是哀家送去陛下身邊,當初哀家可沒想到她竟有這麽大能耐,這才短短一年多,她從宮女一躍成為一品貴妃,連娘家都崛地而起,敢問陛下,下一步,還要把她捧上什麽位子?”
隻見宇文泓神色微動,卻並沒有立刻說話。
太後把他的反應看在眼中,繼續道,“哀家當時是見陛下太過寡冷,才將她送去陛下身邊,本意是叫她照顧陛下起居,卻沒想到,她晉了位份以後,將後宮攪得風生水起,陛下如今不肯選秀,遲遲不立後,更不肯臨幸別人,她打得什麽主意,當哀家看不出來?”
“她想獨霸後宮,還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斤兩,陛下堂堂一國之君,竟被她一個女子牽著走,不怕天下嗤笑嗎?今日不如就請陛下給哀家個痛快話,什麽時候立後?可還要叫其餘那些女子們繼續獨守空房下去?”
太後淩厲的聲音說完,宇文泓疲憊的閉了下眼。
對,這就是今日太後的目的,不過還是逼他立後,去臨幸別人……
真可笑,身為一個男人……
不,是身為一個人,連這點自由都沒有。
他堂堂帝王,竟在這樣時刻,被自己的母親逼著做這樣的事,他該怎麽做才合母後的心意?馬上找個不認識的女子立後,然後再去挨個寵幸那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女人?
宇文泓胸中湧起一種悲哀,漸漸地,將整個人淹沒。
他歎了口氣,朝殿內吩咐,“朕有話要對太後說,閑雜人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