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一回合 死之警示
第三十五章 第一回合
死之警示
在喬布斯50歲生日派對上,勞倫·鮑威爾摟著伊芙(蛋糕後),還有埃迪·庫埃(窗邊),約翰·拉塞特(拿相機的),以及李·克勞(留著胡子的)
癌症
喬布斯後來推測,自己之所以會得癌症,是因為1997年辛苦工作了一整年,同時管理著蘋果公司和皮克斯公司。由於兩頭奔忙,他患上了腎結石和其他疾病,甚至到家後會虛脫得說不出話來。“癌症可能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生長的,因為當時我的免疫係統非常弱。”他說道。
並沒有證據表明疲勞和免疫係統薄弱會導致癌症。不過,喬布斯的腎髒問題確實間接讓醫生發現了癌症。2003年10月,喬布斯偶然碰到了自己的泌尿科醫生,她讓喬布斯做一下腎髒和輸尿管的CAT掃描。他之前一次CAT掃描檢查還是在5年前。這一次的掃描顯示腎髒沒有問題,但卻顯示出胰髒有一層陰影。於是,她叫喬布斯安排一次胰腺檢查,但他並未聽從。一如既往,喬布斯會刻意忽視自己不想處理的事情,但是醫生堅持一定要做檢查。“史蒂夫,這很重要,”幾天後她對喬布斯說,“你需要檢查一下。”
她的語氣十分迫切,喬布斯不得不聽從。他一大早就去了醫院,在研究過掃描結果後,醫生們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他的胰髒上有個腫瘤。其中一位醫生甚至建議他盡快安排好後事,換言之,就是說喬布斯隻有幾個月的壽命了。當天晚上,醫生們將內窺鏡從喬布斯的喉嚨放入腸內,以便將一根探針深入他的胰髒,從而獲取一些腫瘤細胞進行活組織切片檢查。鮑威爾回憶說,她丈夫的醫生在檢查完後高興得哭了。因為那是胰島細胞或是胰腺神經內分泌腫瘤,很少見,但生長較慢,因而更容易成功治愈。喬布斯很幸運——能及早發現這一腫瘤,這也算是定期腎髒檢查的意外發現——這樣,醫生就能夠在腫瘤大麵積擴散前進行切除手術。
拉裏·布裏連特是喬布斯第一批電話通知的人之一,兩人當年在印度靜修時相識。“你還相信上帝嗎?”喬布斯問他。布裏連特說相信。接著兩人開始討論印度大師尼姆·卡羅裏·巴巴曾教給他們的通向上帝的幾條路徑。然後布裏連特詢問喬布斯有什麽不妥,喬布斯回答說:“我得了癌症。”
亞瑟·萊文森當時是蘋果公司董事會成員,他正在主持自己的基因泰克公司的董事會會議,電話響了,屏幕顯示是喬布斯打來的。會議休息時間剛到,他就趕忙回電話給喬布斯,並得知了腫瘤的消息。萊文森有癌症生物學背景,基因泰克公司研製癌症治療藥物,自然而然,萊文森成了喬布斯的顧問。英特爾公司的安迪·格魯夫也一樣,他成功對抗了前列腺癌。喬布斯在那個周日聯係了格魯夫,他一聽到消息就立刻驅車趕往喬布斯家,一待就是兩個小時。
令朋友和妻子感到害怕的是,喬布斯不願進行腫瘤切除手術,而手術卻是唯一可行的治療方法。那之後幾年過去了,喬布斯對我說,“我當時真的不想讓他們把我的身體切開,因此我努力尋找其他可行的方法。”言語中略帶一絲遺憾。具體來說,他找的方法就是實行嚴格的素食,攝入大量新鮮胡蘿卜和果汁。除此之外,他還進行針刺療法,嚐試各種草藥療法,有時也會采用在互聯網上或在美國各地尋醫問藥獲得的療法,甚至還請過靈媒。有一陣子,他受到一位在加利福尼亞州南部開設自然療法診所的醫生影響,這個醫生主張使用有機藥草,果蔬汁斷食,經常洗腸、水療,並發泄自己所有的負麵情緒。
“最大的問題在於他還沒準備好要開刀,”鮑威爾回憶說,“很難強迫一個人這樣做。”但她還是嚐試了。她勸喬布斯說,“身體是為精神而存在。”喬布斯的朋友也多次勸他接受手術和化療。“有一次,他告訴我他嚐試通過吃些雜七雜八的草根進行治療,我說你瘋了吧。”格魯夫回憶道。萊文森說,自己“每天懇求”喬布斯進行手術治療,卻發現“挫敗感非常強烈,因為自己沒法兒與他溝通”。這種分歧甚至差點兒讓兩人友誼破裂。“癌症不是這麽治的,”當喬布斯談論自己的飲食療法時,萊文森堅持說道,“不動手術,想依靠這些有毒的化學物質來除掉腫瘤,根本不可能。”飲食醫生迪恩·奧尼什(Dean Ornish)是使用替代療法和營養療法的先驅,在一次陪喬布斯長時間散步時,甚至他也堅持認為傳統的手術治療有時是正確的選擇。“你真的需要動手術。”奧尼什對喬布斯說。
自2003年10月腫瘤確診以來,喬布斯頑固地堅持了9個月。這部分是因為其現實扭曲力場的不良影響。“我覺得,史蒂夫強烈渴望世界按照自己所設想的那樣運行,”萊文森推測道,“有時這是行不通的,現實是無情的。”另一部分原因則在於,喬布斯有著可怕的意誌,能夠完全忽略自己不想處理的事情。這給他帶來了許多重大突破,但也可能造成適得其反的效果。“他能夠忽略自己不想麵對的東西,”他的妻子解釋說,“他天生就是這樣。”無論是與家庭和婚姻有關的個人問題,還是涉及工程或業務的專業問題,或是健康和癌症問題,喬布斯有時幹脆就置之不理。
喬布斯認為自己能把事情變成所希望的樣子——他妻子稱這為“異想天開”——以前,他也的確能夠如願以償,然而他的癌症卻是個例外。鮑威爾發動了喬布斯所有親近的人,包括他妹妹莫娜·辛普森,目的是想要讓他回心轉意。最終,2004年7月,CAT掃描結果顯示腫瘤已長大並可能擴散,這令他不得不麵對現實。
2004年7月31日,周六,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醫學中心接受了外科手術。他所進行的並非是完整的“魏普爾手術”——切除大部分胃和腸道,及全部胰髒。醫生們考慮過實施完整的手術,但最終決定不采用如此徹底的做法,而隻是切除了喬布斯的部分胰髒。
手術後第二天,喬布斯在醫院病房用Po Express無線基站,給公司員工發送了一封郵件,宣告自己完成了手術。他安慰員工們,自己所患的胰腺癌類型“在每年確診的各種胰腺癌病例中隻占1%,如果發現得及時(我就是),可通過手術切除來治愈”。他表示自己不需要化療或放療,並計劃於9月複工。“在離開的這段時間,我已讓蒂姆·庫克負責蘋果公司的日常運營,因此我們不應該亂了陣腳。”他寫道,“我敢肯定,8月份,我會經常聯係你們中的一些人,並期待在9月見到你們。”
手術帶來的一個影響對喬布斯來說很成問題,原因在於他近乎強迫的飲食習慣,以及從十幾歲起就一直堅持的節食和禁食的怪異實踐。胰髒會分泌出一種酶,讓胃消化食物並吸收營養,部分胰髒被切除後,人體就難以獲得足夠的蛋白質。因此,醫生建議患者應該多餐,並保持營養豐富的飲食,食用各種肉類、魚類蛋白質,以及全脂牛奶。但喬布斯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也永遠不會這樣做。
他在醫院住了兩周後,掙紮著進行力量恢複。“我記得回來以後,我坐在那個搖椅上,”他邊說邊指著客廳裏的那張搖椅,“我沒有力氣走路。休養了一個星期後,我才能在街區走動。我強迫自己走到幾個街區之外的花園,然後再走到更遠的地方,不出6個月,我的精力基本都恢複了。”
不幸的是,癌細胞擴散了。在手術中,醫生們發現肝髒上有三處轉移。如果不是拖了9個月才手術,醫生們也許可以在癌細胞擴散前就把整個腫瘤切除,雖然這也並不確定。喬布斯開始接受化療,這進一步加劇了他在飲食上麵臨的挑戰。
斯坦福大學畢業典禮演講
喬布斯隱瞞了他繼續與癌症抗爭的實情,他告訴大家,他已被“治愈”了,這一如他2003年10月癌症確診後的緘口不言。這樣保密並不稀奇,它是喬布斯本性的一部分。更為令人驚奇的是,他決定公開談論自己的健康問題。除了登台演示產品,喬布斯平時很少做演講,但他仍然接受了斯坦福大學2005年畢業典禮的演講邀請。在癌症確診之後,即將50歲的他,處於一種反思狀態。
為了完成演講,喬布斯找到了傑出的編劇艾倫·索金(Aaron Sorkin),其作品包括電影《好人寥寥》(A Fe Wing)。喬布斯給他發了電子郵件,表達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當時是2月,他沒有回複。於是4月的時候我又發了一次郵件,他說,‘哦,好啊。’然後我又發了些新想法給他。”喬布斯回憶道,“後來終於電話聯係上了,他不停地說‘嗯’,但是一直到6月初,他什麽都沒給我。”
喬布斯有點兒不安。以前產品展示的腳本都是他自己寫的,但是他從來沒有在畢業典禮上做過演講。一天晚上,他開始自己撰寫演講稿,除了征求妻子的意見,沒有其他任何人的幫助。最終,他寫出了一篇非常親切簡潔的講話稿,充滿樸實的個人感受,是完美的喬布斯作品。
美國作家亞曆克斯·黑利(Alex Haley)曾說過,演講最好的開場是“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沒人願意聽別人說教,但是人人都喜歡聽故事。而這正是喬布斯選擇的演講方式。他的開場白是這樣的:“今天,我想向你們講述我人生中的三個故事,就是這樣,沒什麽大不了的,三個故事而已。”
第一個是從裏德學院退學的故事。“我不用再去上自己不感興趣的必修課,可以去聽更有趣的課程。”第二個故事是被蘋果公司解雇如何變成了對自己有益的經曆。“成功的沉重又重新被初學者的輕鬆所取代,對所有事情都不再那樣確信。”盡管現場有架飛機拖著一張敦促喬布斯“回收所有電子廢物”的條幅,不停地在演講場地上方盤旋,但是學生們都聽得異常專注。不過,深深吸引他們的是第三個故事——確診患有癌症及這一事實所帶來的想法。
記住自己很快就要死了,這是我麵對人生重大選擇時最重要的工具。因為,幾乎一切——所有外界的期望,所有驕傲,所有對於困窘和失敗的恐懼——這些東西都在死亡麵前煙消雲散,隻留下真正重要的東西。記住自己終會死去,是我所知最好的方式,避免陷入認為自己會失去什麽的陷阱。你已是一無所有,沒理由不追隨內心。
喬布斯的極簡主義,令這場講話簡潔、純粹,充滿魅力。無論文集裏還是YouTube上,你都找不到比這更好的畢業演講了。有些演講可能更重要,如喬治·馬歇爾(George Marshall)1947年在哈佛大學的演講——宣布重建歐洲的計劃;但是,沒有哪個演講比喬布斯的更富魅力。
50歲的雄獅
喬布斯的30歲和40歲生日都是和矽穀名人及各界名流共同慶祝。但是,2005年,在他做完癌症手術後,妻子為他的50歲生日舉辦了一個驚喜派對,主要邀請了他最親密的朋友和同事。派對在朋友們位於舊金山的家中舉行,著名大廚愛麗絲·沃特斯(Alice Waters)呈上了來自蘇格蘭的鮭魚、北非名菜庫斯庫斯,還有各種田園時蔬。沃特斯回憶說:“場麵溫馨親密極了,大人小孩都坐在一起。”娛樂活動是一出即興表演,由《對台詞》(Whose Line Is It Anyway?)的演員表演。喬布斯的好朋友邁克·斯萊德(Mike Slade)也去了,還有來自蘋果公司和皮克斯的同事,包括拉塞特、庫克、席勒、克勞、魯賓斯坦和泰瓦尼安。
在喬布斯病休期間,庫克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在他的帶領下,蘋果公司個性十足的員工們表現良好,同時,庫克又避免讓自己進入公眾視線。在某種程度上,喬布斯喜歡強勢的人,但是他從未真正讓他人代理自己的工作或分享自己的舞台。做他的替補很難,出風頭了該死,不出眾也該死。庫克成功避開了這些危險。在發號施令時,他冷靜果斷,但同時,他並不追求別人的注意或喝彩。“有些人反感什麽好處都算在史蒂夫頭上,但是我對這些從來都不在乎。”庫克表示,“老實說,我倒希望自己的名字從不出現在報紙上。”
喬布斯病假結束回到蘋果後,庫克重新做回了自己以前的工作——緊密地整合蘋果公司各個行動部門,也依然平靜地麵對喬布斯的怒氣。“我知道,人們會把史蒂夫的一些評論誤會成大叫大嚷或幹脆反對,但事實上那隻是他表達激情的方式。我就是這樣麵對他的情緒化作風的,我從不覺得他是在針對我。”在很多方麵,庫克都和喬布斯截然相反:他鎮定,情緒穩定(正如NeXT機器中安裝的辭典所解釋的那樣),屬於土星型而非水星型的。“我是個談判高手,但他可能比我更好,因為他大膽又冷靜。”喬布斯後來表示。又誇讚了庫克幾句之後,喬布斯不動聲色地說出了自己的保留意見:“但蒂姆本身不是搞產品的人。”他是認真的,但很少這麽說。
2005年秋,在結束病休之後,喬布斯任命庫克為蘋果公司的首席運營官。當時他們共同飛往日本,喬布斯並沒有征詢庫克的意見,直接告訴他說:“我決定讓你擔任首席運營官。”
那段時間裏,喬布斯的老朋友喬納森·魯賓斯坦和阿維·泰瓦尼安決定離開蘋果。他們分別是硬件和軟件方麵的團隊管理者,1997年喬布斯回歸蘋果後重新聘用了他們。泰瓦尼安已經賺了很多錢,準備退休。“阿維是個出色的家夥,人很好,比魯比更踏實,不自大。”喬布斯說,“阿維的離開是蘋果公司的一個巨大損失。他獨一無二,是個天才。”
魯賓斯坦的離職略有爭議。他對於庫克的晉升感到不滿,也因為他在喬布斯手下工作了9年,身心俱疲。他們的爭吵越發頻繁。還有一個實際問題:魯賓斯坦曾多次與喬尼·艾夫發生衝突,艾夫曾在魯賓斯坦手下工作,現在直接向喬布斯匯報。艾夫經常挑戰工程製造的極限,做出目眩神迷但難以實現的設計。魯賓斯坦天性謹慎,他的工作則是用一種可行的方式來組建硬件,於是他常常否決艾夫的設計。“話說回來,魯比以前在惠普工作,”喬布斯說道,“他從來不會深入探究,他沒什麽進取心。”
有一次,蘋果需要為Power Mac G4製作用來固定提手的螺絲。艾夫認為這些螺絲也應該進行拋光和塑形,但魯賓斯坦認為,這樣做的成本將是“天文數字”,而且會將項目推延數周,於是否決了這個想法。他的工作是提供產品,也就意味著有權衡決策的權力。艾夫認為這種做法不利於創新,於是直接越過魯賓斯坦找到喬布斯,同時還繞過他聯係中級工程師。“魯比會說,不能這麽做,會拖延工期。我就說,我覺得可以。”艾夫回憶道,“我也確實知道可以,因為我已經背著他找過產品團隊。”在這件事和其他事件中,喬布斯都站在艾夫這邊。
有時,艾夫和魯賓斯坦互不相讓,幾乎大打出手。最後,艾夫跟喬布斯說:“選我還是他。”喬布斯選擇了艾夫。至此,魯賓斯坦已經準備離開。他和妻子在墨西哥購置了一處地產,他想休息一段時間,在那兒建造一個家。後來,他進入奔邁公司(Palm)工作,該公司想要與蘋果公司的iPhone競爭。對於奔邁公司聘請自己的前員工,喬布斯十分憤怒,以至於向波諾抱怨。波諾是一家私人股本集團的聯合創始人,該集團由蘋果公司前首席財務官弗雷德·安德森掌管,並持有奔邁公司的控股權。波諾給喬布斯回信道:“你應該淡定點兒。你這樣就好像披頭士因為赫爾曼的隱士樂隊(Herman"s Hermits)帶走了自己的巡演工作人員而發毛一樣。”喬布斯後來承認自己反應過度。“他們的徹底失敗減輕了這件事造成的傷害。”他說。
喬布斯建立起了一支新的管理團隊,爭議更少,服從更多。除了庫克和艾夫,主要成員還包括:斯科特·福斯托(Scott Forstall),運營iPhone軟件;菲爾·席勒,負責市場營銷;鮑勃·曼斯菲爾德(Bob Mans?eld),製作Mac硬件;埃迪·庫埃,處理網絡服務;以及彼得·奧本海默(Peter Oppenheimer),擔任首席財務官。雖然這一頂級管理團隊的成員在表麵看似一樣——都是中年白人男性——但他們風格各異。艾夫情緒化,富有表現力;庫克如鋼鐵般冷靜;他們都知道自己應該對喬布斯恭敬有加,但同時也需要反駁他的想法並樂於與之爭論。這個平衡很難拿捏,不過他們都做得很好。庫克說:“我很早就意識到,如果你不說出自己的意見,他就會把你趕走。他會采取對立的立場以激發更多討論,因為這樣做可能會帶來更好的結果。因此,如果你不習慣反對他的想法,那麽就無法在蘋果待下去。”
自由發表意見的重要場合是每周一上午的管理團隊會議,上午9點開始,持續三四個小時。討論的重點常常著眼於未來:每款產品接下來該怎麽做,應該開發哪些新東西?喬布斯會利用這個會議加強蘋果公司的共同使命意識。這種集中式控製,使得蘋果公司猶如一個優秀的蘋果產品那樣緊密整合在一起,並且防止了部門之間的鬥爭,這種鬥爭令分散式管理的企業陷於窘境。
喬布斯還利用這個機會強調公司的焦點所在。當年在羅伯特·弗裏德蘭的農場,他的工作是給蘋果樹剪枝,以讓它們茁壯成長,這一舉動後來成為他精簡蘋果公司的隱喻。喬布斯不鼓勵每個團隊出於營銷的考慮增加產品線,也不允許主意滿天飛,他堅持蘋果公司一次隻著重於兩三個優先項目。“在無視身邊噪音這方麵,沒有人比喬布斯做得更好。”庫克說道,“這樣,他就能夠集中精力在幾件事情上,拒絕其他許多事情。很少有人擅長於這一點。”
為了使他和他的團隊新學到的製度化,喬布斯建立了一個被稱為“蘋果大學”的內部中心。他雇用了耶魯大學管理學院院長喬爾·波多爾西(Joel Podolny)來搜集一係列案例,以分析公司做過的重要決定,例如啟用Intel微處理器以及開啟APP商店。上層主管們都要撥出時間把這些例案傳授給新員工,以便將蘋果特別的決策風格植入公司文化。
在古羅馬,當勝利的將軍凱旋時,傳說會有一個仆人,在他身邊重複“死亡警示”(memento mori)。意思是,記住你終會死亡。必死的警示有助於英雄們正確地看待事物,培養謙遜的性格。喬布斯的死之警示來自醫生,但這並未讓他謙遜起來。相反,在手術恢複後,他甚至更富激情。正如他在斯坦福大學演講時所說的那樣,疾病提醒著自己,已沒有什麽可失去的,因此他應該全速向前、銳意進取。“他帶著一種使命回來了。”庫克說,“雖然他現在是在掌管一家大企業,但他不斷采取一些大膽的舉動,我覺得除了他,沒有人會這麽做。”
有那麽一陣子,有跡象,或者至少有希望表明,喬布斯的個人風格有所緩和,癌症和50歲的來臨讓他在心煩意亂的時候少了幾分粗野。泰瓦尼安回憶說:“手術後剛回到公司的時候,他完全沒有耐心。如果不高興,他會衝人大吼大叫,或者怒氣衝天地咒罵對方,但是不會作出徹底摧毀對方的舉動。他那樣隻是為了讓對方做得更好。”泰瓦尼安說完沉思了片刻,然後補充警告道:“除非他覺得某人真的很差,必須走人,這種情況每過一陣子就會出現。”
然而不管怎樣,壞脾氣的人畢竟回來了。大多數同事對此早已習慣,而且他們也知道如何應付。最讓他們心煩的地方在於,喬布斯的怒氣會惹惱陌生人。艾夫回憶說:“有一次我們去全食超市買沙冰,做沙冰的是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喬布斯抱怨她做沙冰的方式,把對方搞得很煩。後來他又很同情那個女人,說‘她年紀比較大,也不想做這種工作’。他根本就沒有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一副全然與此無關的樣子。”
在與喬布斯的一次倫敦之行中,艾夫負責挑選酒店,這是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他最終選擇了亨佩爾酒店(The Hempel),這是一家靜謐的五星級精品酒店,有著精致的極簡主義風格,艾夫覺得喬布斯會喜歡。然而剛一登記入住,艾夫就打起精神,準備迎接喬布斯的責難。果然,一分鍾後電話響了。“我討厭這房間,”喬布斯說道,“狗屎一樣。我們走。”於是,艾夫拿上自己的行李,來到前台。麵對一臉驚愕的服務員,喬布斯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想法。艾夫意識到,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大多數人,如果覺得某樣東西很拙劣,通常不會直接說出來,因為不願招人厭惡,“這其實是一種虛榮的性格。”這種解釋過於寬容。不管怎麽說,喬布斯沒有這種特質。
艾夫天性善良,因此很困惑喬布斯這樣一個讓他深深喜愛的人,為什麽會有這種行為。一天傍晚,在舊金山一間酒吧裏,他前顧著身子,極度認真地向我分析道:
他是個非常非常敏感的人。這就是他有反社會行為、粗魯和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之一。我明白臉皮厚和絕情的人為什麽會很粗魯,但是我不明白敏感的人為什麽也會這樣。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麽會對一些事情如此生氣。他回答說:“但是我沒有一直生氣。”他就是有這種非常孩子氣的特點,會為某些事情格外較真兒,但又不會一直這樣。但是說真的,也有一些時候,他非常沮喪的時候,他的宣泄方式就是去傷害別人。我覺得,他認為自己有這樣做的自由,社交的正常規則並不適用於他。因為他非常敏感,也清楚地知道如何能夠真正地傷害某人。他也確實會這樣做,但並不經常如此,隻是偶爾。
喬布斯失控時,經常會有一個聰明的同事把他拉到一邊,讓他平靜下來。李·克勞便是個中高手。“史蒂夫,我能跟你談談嗎?”他會在喬布斯公開貶低別人時輕聲說道。克勞會走進喬布斯的辦公室,向他解釋大家是如何努力工作的。有一回,克勞說:“你羞辱別人,隻會削弱對方的力量,而起不到激勵作用。”這時,喬布斯就會道歉,說自己明白了。但是之後,他還是老樣子。“我就是這樣。”他會這樣說。
然而,在對比爾·蓋茨的態度上,喬布斯確實更加成熟了。1997年,微軟曾同意繼續為Mac電腦開發優秀的軟件,但一直談判未果。此外,微軟一直以來在複製蘋果公司的數字中樞戰略上都失敗了,這也弱化了作為蘋果競爭對手的身份。蓋茨和喬布斯在產品和創新上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方式,而兩人之間的競爭也給彼此帶來了驚人的自我意識。
2007年5月的數字大會(All Things Digital)上,《華爾街日報》的專欄作家沃爾特·莫斯伯格(Walt Mossberg)和卡拉·斯威舍(Kara Sa是否抄襲了Mac的許多特性。“如果你真的關心事實,可以自己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誰先展現出這些東西的。”蓋茨回應道,“如果你隻是想說,‘史蒂夫·喬布斯創造了世界,我們其他人隻是跟著他亦步亦趨’,那隨便你。”
喬布斯打電話給莫斯伯格表示,鑒於蓋茨在《新聞周刊》采訪中所說的話,進行聯合采訪沒什麽意義。但是莫斯伯格成功將事情扳回正軌。他希望這一晚間聯合采訪是一次親切友好的討論,而不是辯論會。但是當天早些時候,喬布斯單獨接受莫斯伯格采訪時,對微軟進行了猛烈抨擊,莫斯伯格的希望似乎要落空了。當提及蘋果公司為Windows電腦製作的iTunes軟件非常受歡迎時,喬布斯開玩笑說:“這就像是往地獄裏的某人身上澆冰水一樣。”
當晚的聯合采訪開始前,喬布斯和蓋茨會在嘉賓休息室裏見麵,莫斯伯格很擔心。蓋茨與助手拉裏·科恩(Larry Cohen)先到達,科恩之前已經向蓋茨簡要匯報了喬布斯的評論。幾分鍾後,喬布斯緩步走了進來,從冰桶裏拿出一瓶水,坐了下來。片刻沉默之後,蓋茨開口了,臉上全無笑意:“我猜我就是那個地獄裏的人。”喬布斯頓了一下,露出了自己招牌式的頑皮微笑,把冰水遞給了蓋茨。蓋茨情緒有所緩和,緊張的氣氛一掃而光。
這次聯合采訪最終成為兩人之間的精彩對話,兩位數字時代的天才謹慎進而熱情地談論彼此。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坐在觀眾席的技術戰略家麗絲·拜爾(Lise Buyer)提問,兩人從對方身上學到了什麽時,他們給出了直率的回答。“好吧,我願意放棄很多東西來擁有史蒂夫的品位。”蓋茨回答道。現場爆發出一陣笑聲,氣氛有些緊張;10年前,喬布斯曾說過一句話,他不滿意微軟是因為它完全沒有品位。但是蓋茨堅稱自己說這話是認真的,喬布斯的“直覺品位是與生俱來的,無論是對人還是對產品”。他回憶起自己和喬布斯當年坐在一起,檢查微軟為Mac開發的軟件。“史蒂夫能夠根據對人和產品的感覺作出決定,你們懂的,對我來說這甚至很難解釋清楚。他做事的方式非常不同尋常,我認為很神奇。既然如此,我也隻能感歎‘哇’了。”
在蓋茨說這些話時,喬布斯盯著地板。他後來對我說,蓋茨的誠實和風度讓他頗感震動。輪到喬布斯回答時,他也一樣誠實,盡管並非像蓋茨那樣有風度。他描述了蘋果和微軟的理念鴻溝,蘋果欲打造端到端一體化的產品,微軟則將自己的軟件開放授權給彼此競爭的硬件廠商。他指出,在音樂市場,集成的做法更好,這個已經有iTunes/iPod組合可以證明,但是在個人電腦市場,微軟的分離政策發展得更好。這番話隨即引出了一個潛在的問題:在手機市場,哪種方法會更好?
接著,他提出了一個精辟的觀點。在設計理念上的差異導致他及蘋果公司更不善於同其他公司合作。“因為沃茲和我創辦公司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是自己在做,因此我們不是很善於與人合作。”他說道,“我認為,如果蘋果天生能夠多一點點合作精神,會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