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二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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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二貓
竹子提前到了兩岔口村,站在村口外的河畔上等帶燈。這裏正是左右兩條溝的小河交匯處,櫻樹多,落英繽紛,竹子就坐下來翻看取來的材料,想讓帶燈看見了能說一句:披花讀經哩?!但帶燈來了後並沒有欣賞,而且臉色鐵青。她匯報著取來的材料內容,帶燈沒有接材料,一屁股也坐在地上。竹子掏了手帕讓帶燈墊,帶燈也不墊。竹子再罵王後生還去過東岔溝村,威脅著說讓鎮幹部去辦賠償,那十年八輩子也辦不成,隻有上訪,上訪得雞犬不寧了才可能有人管。帶燈還是沒吭聲。竹子知道帶燈一定是在為她的老夥計悲傷著,就不說工作的事了,沒話尋話,要岔開帶燈的情緒,說:哎呀,看那三棵櫻樹,從根到梢都是花,山裏的櫻花比鎮街上的還白麽!帶燈也就往河對岸看,那裏三間破房,門口果然三棵櫻樹開得奇特,也白得耀眼,樹下坐著一人,在安钁頭把。帶燈突然叫:二貓,二貓!二貓肯定能聽見,沒回應,頭往下彎,彎得要鑽到褲襠去。竹子說:二貓是兩岔口村的?帶燈拾起塊土疙瘩扔過去,土疙瘩在二貓的左肩開了花。二貓這才抬了頭,說:叫我哩?帶燈說:叫狗哩?!二貓說:你又不買野雞,叫我做啥?帶燈說:過來,我叫你過來!
二貓是提了钁頭,下了門前坡坡路,從河裏的列石上過來,還在問:啥事?帶燈說:沒事,你去吧。二貓說:我收拾钁頭要上墳去呀,你把我叫過來了卻說沒事?帶燈說:我以為叫不動你麽!二貓返身又往回走,嘟囔著:政府人勢大!帶燈聽了,卻突然問竹子:他說啥的?竹子說:他說你以勢欺人,戲耍他哩。帶燈說:他還說了一句啥的?竹子說:說他要上墳呀,你把他叫過來卻說沒事。帶燈就又叫:你過來,你再過來!二貓站在列石上已經不肯過來了。帶燈又叫了一聲:過來!二貓到底還是過來了。帶燈說:到山上給我挖四窩蘭花去!二貓這回硬著聲說:這我不挖。
二貓沒打野雞前曾經在山上挖蘭花賣,村人給帶燈檢舉過,但二貓是個孤兒,生活困難,能賣幾個錢就讓去挖吧,帶燈庇護著沒追究。可二貓沒眼色,賣給別人是每窩三元,縣銀行行長星期天進山玩,要買蘭花,他卻要收人家十元。行長問賣別人三元為啥賣他十元,二貓說你坐的小臥車你有錢麽。行長發了火,回縣舉報櫻鎮有人挖蘭花破壞山林植被。山林保護法確實有一條不能在山上亂挖蘭花,結果來人調查,要罰二貓三百元。二貓沒錢,說:你到屋裏搜,搜出三百元了你拿去!這事又已立案,不能不了了之,就把二貓拘捕了,坐了三個月牢。
帶燈說:是我讓你挖的,去!
二貓還疑惑著不動。
帶燈從懷裏掏出二十元錢,包了個小石頭,扔在了河邊。二貓跳過列石,把錢拾了,也不綻開小石頭,撩起襖襟裝在襯衣口袋裏,然後再把襖襟拉平。整個動作迅疾無比,竹子還沒甚看清,他提了钁頭到岸,就往坡上去。帶燈卻一把拉住,又問:你知道不知道王後生?二貓說:不知道。帶燈說:最近一些日子有沒有一個高個子人進了東岔溝村?二貓說:不知道。帶燈說:你隻知道個吃!二貓說:你沒有說讓我知道的話呀!帶燈瞪著二貓,咽了一口唾沫,說:今年想給你辦低保,算啦!彎下腰擦摩托上的泥,二貓就進了山林。
一條狗順著河道跑下來,站在大青石上喝水,喝嗆口了,打了個噴嚏。
竹子好奇讓二貓挖蘭花幹啥?帶燈才說剛才聽二貓說上墳呀,她猛地想起明日是正清明了,元天亮不能回來,鎮政府應該替人家去祭祭祖墳。竹子說:哦,是鎮長安排的?鎮政府啥事都找元天亮,也得為人家辦些事麽。帶燈說:鎮長那豬腦子能想到這?!說到豬腦子,竹子就說鎮政府的人都是豬腦子,整天忙的就是補窟窿,窟窿卻越補越多,稍有閑空了,不是喝酒便下棋,滿身的虱子還愛高喉嚨大嗓子地罵娘!帶燈就看著竹子笑。竹子說:我可沒罵粗話。帶燈說:你往天上唾。竹子往天上唾了一口,唾沫星子又落在臉上,竹子哦了一下,說:你是說我也是罵自己哩?!
兩人還在說著,一扭頭,二貓卻像賊一樣藏在一棵樹後,朝這邊一透一透的。帶燈問:挖好了?二貓說:我想給你說低保的事。帶燈說:蘭花挖好了?二貓說:那個王後生我認得。帶燈說:你肯定認得?二貓說:他每次到東岔溝村都路過我這兒討滾水喝。帶燈說:他是去找那些患肺病的人了?二貓說:這我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帶燈說:我給你個任務,每天留神著,看王後生來了沒……二貓說:那我低保?帶燈說:我讓村長也報上你,最終成不成,我一人定不了事。二貓說:主任,你能定事。帶燈說:我定不了。二貓說:你能定的主任,你要定了,我每天坐門口留神王後生。櫻桃熟了,我先摘一背簍給你!帶燈說:他再出現就立即報告我。把頭發理理,別拍出照片像個罪犯似的!二貓說:拍照片?!竹子說:讓你拍照片,你說能幹啥?二貓想了想,哇地蹦了個老高,轉身從樹後提了四叢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