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第37章 ·

  晴兒確實使出了她的全力,在太後麵前,給小燕子等人求情。“老佛爺,請您開恩,跟皇上美言幾句,放了他們大家吧!”“你說得多麽簡單!哪有這樣的好事?他們犯下欺君、叛國、包庇、偷渡……種種大罪,每一條都是好幾個死罪,怎麽可能再有生路?晴兒!你也醒一醒,既然那個爾康和你也沒有夫妻緣分,你就不要再去顧念他了!”


  “夫妻緣分雖然沒有,知心朋友還是可遇而不可求。老佛爺……他們犯下的案子,不是正好解除了老佛爺的心腹大患嗎?把香妃送走,老佛爺也鬆了一口氣……以後,香妃就再也不會回來迷惑皇上了!何必再去追尋她的下落呢?將錯就錯,不是很好嗎?萬一追回來了,皇上又不可自拔,難道老佛爺還要再賜死香妃一次?”


  太後一愣,深思起來:

  “晴兒說得有理!”


  “所以,他們幾個,是歪打正著,為老佛爺除害了!”晴兒趕緊再說,“老佛爺,你可不可以看在他們也有‘功勞’的分上,放了他們呢?”


  太後深深地看著晴兒,似乎要看到她內心深處去。


  “晴兒,你對爾康,還是很喜歡的,是不是?”晴兒眼中含淚,默然不語。太後就有活動的意思了。“或者,可以讓爾康免於死罪吧!”晴兒猛然打了一個寒戰,急促地喊:


  “就讓他們一起免於死罪吧!如果他們都死了,爾康一個人活著,對他而言,是生不如死啊!”


  太後怔了怔,還來不及說話,外麵傳來太監大聲的通報:


  “皇後娘娘到!”


  隨著通報,皇後帶著容嬤嬤疾步而入,匆匆請安:

  “老佛爺吉祥!”


  “這麽急匆匆的,有什麽事嗎?”太後問。


  “老佛爺派到濟南去的高庸,回來了!”皇後聲音清脆地回答。太後一震:

  “找到什麽線索了嗎?”


  “回老佛爺!”容嬤嬤走到太後身邊,神秘地說,“髙庸帶來了三個人!一個是當年親手接生紫薇的李婆婆,還有一對老夫妻,是紫薇的舅公和舅婆!”


  “人呢?”太後神態一正,眼神專注。


  “就在外麵等!不知道老佛爺要不要馬上傳來問話?”皇後問。“還等什麽?馬上傳進來!”


  “是!奴婢這就去帶進來!”容嬤嬤立刻走了出去。


  晴兒退在一邊,驚奇地看著聽著。紫薇的舅公、舅婆?難道找到了什麽破綻不成?她睜大眼睛,驚懼不已。


  容嬤嬤帶了高庸、李婆婆、舅公、舅婆等人進來。高庸甩袖一跪:

  “奴才高庸叩見老佛爺,老佛爺千歲千歲千千歲!這次奴才去濟南,尋訪了好多人家,總算沒有白跑,已經把紫薇格格僅存的親人和接生的李婆婆都帶來了!請老佛爺親自査問吧!”


  太後眼光銳利地看向後麵三人。隻見那三人,都是一身灰布衣服,滿臉風霜,很老實的普通老百姓。這時,早就匍匐於地,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世麵,都嚇得簌簌發抖。


  “誰是李婆婆?”太後威嚴地問。


  “我是!”李婆婆急忙抬頭。


  “紫薇是你親手接生的?事隔十九年,你怎麽知道我們說的,是哪一個紫薇?”


  “如果是當年住在大明湖邊‘趵突泉路江家巷五十二號’的夏家,那就沒錯了!”李婆婆戰戰兢兢地說。


  太後立刻敏捷地接口:

  “趵突泉路江家巷五十二號的夏家,你怎麽記得這樣清楚?”“因為接生那天,我實在不願意去!”李婆婆惶恐地說道,“又是下大雪,又是深更半夜,又不是老主顧……我左推右推不想去,可是,來人一出手就是兩個銀錠子,實在太多了!我從來沒有收到過這麽多接生費,這才冒著風雪去了!”


  太後頓時大震,提高聲音,尖銳地冋:


  “風雪?那紫薇是八月二日生,怎麽會有風雪?”


  “我沒說是八月二日呀。”李婆婆愕然說道,“如果我沒記錯,那晚剛好是臘八!因為夏家派人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喝臘八粥!”就一指那個舅公,“夏家派來的人,就是這位!”


  太後驚得一個顛躓,心想,原來紫薇是冬天出生的,這麽說,她根本不是皇帝的骨肉!早知這個紫薇身世可疑,看來,根本是個騙局!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思緒,盯著那一對老夫妻,再嚴肅地問道:


  “你們確實是紫薇的舅公舅婆嗎?”


  “是是是!”兩老拚命點頭。


  “紫薇的母親是夏雨荷嗎?”


  “是!夏雨荷是我的外甥女。當年住在趵突泉路,大家還很親近,相信紫薇還認得我!後來,雨荷搬到千佛山下麵去了,大家就疏遠了!”舅公說。


  “那麽,你們可曾知道,紫薇的生父是誰?”


  舅公慚愧地低下頭去:

  “實在不清楚,雨荷的事情,一直好神秘,沒有成親就有了孩子,生活不是很檢點……大家對他們都有看法……雨荷生產那天,夏家一團亂,還是雨荷的娘,求著我去請產婆的!”


  “你確定那是十二月八日?”


  舅公斬釘截鐵地一點頭:


  “對!癸亥年臘月八日!”


  太後又驚得一跳:

  “癸亥年?難道不是壬戊年?”


  “不是!肯定是癸亥年……”舅公就轉頭看老妻,不太有把握地問道,“她不是和我們家秋兒同年生的嗎?”


  “是!”舅婆點頭說,“秋兒是我們的孫子,生在秋天,她生在冬天,雨荷那時跟我很接近,還開玩笑地說過,要親上加親呢!”太後整個震住了。


  晴兒也嚇呆了。


  同一時間,乾隆正為了永琪溜走的消息,氣得發昏了。


  “留書出走?什麽叫做留書出走?他不是生病了嗎?”


  小順子跪在地上’雙手高捧著一封信:


  “這是五阿哥留下的信,他從監牢裏抬出來的時候,確實病得很厲害,肚子痛得不得了,後來,吃了藥,好多了。他說到禦花園走走,就一去不回了!”


  “豈有此理!早知道,讓他死在牢裏,不要放他!”


  乾隆就一把搶過那封信,拆開來看。小順子磕了一個頭,趕緊起身退出去。


  令妃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察看著乾隆的神色。


  乾隆隻見信上寫著:


  “皇阿瑪,請原諒兒子的不孝,在您如此暴怒的時刻,就算我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我們幾個,對皇阿瑪的尊重和敬愛,始終如一,天地可表!香妃事件,我們雖然大錯特錯,但是波濤洶湧的表麵,在底層,總有一個撼動的根源!如果皇阿瑪有一天找到了那個根源,說不定能夠原諒我們的一切!皇阿瑪,我再次為我們五個求情,如果皇阿瑪饒恕了我們,您將得回四個兒女,我會回來向您負荊請罪!否則,永琪不能獨活,就在這兒和您永別了!”


  乾隆把信紙一拋,氣得暴跳如雷:


  “永別了!好!讓他消失在外麵,永遠不要回來!我沒有這樣不孝的兒子!”


  令妃撿起信箋看了看,婉轉地說道:

  “皇上!臣妾覺得,五阿哥這封信,紙短情長,讓人感動!字裏行間,充滿了無可奈何!隻要皇上原諒了紫薇他們,他就會回來的!否則,他選擇和爾康他們大家‘同生共死’!皇上,您真的要三思啊!已經失去香妃了,何必再失去這麽多兒女呢?悲劇喜劇,就在皇上一念之間啊!”


  “令妃!你不要再幫他們說話了!悲劇喜劇,不在朕的一念之間,在他們的一念之間!當他們選擇了幫助香妃逃亡,他們已經選擇了悲劇!在這件事情裏,最讓朕痛心的,還不隻是他們幫助香妃逃亡,還有他們對朕一次又一次的欺騙!朕一問再問,他們咬定香妃變成蝴蝶飛走了……”他越說越氣,大吼,“哪有這樣的兒女,把朕當成一個白癡來玩弄?”


  乾隆如此盛怒,令妃不敢說話,偏偏這時,太後的人到了,甩袖跪倒:

  “皇上,老佛爺有請!說是有急事,請萬歲爺去一趟慈寧宮!”


  片刻以後,紫薇、小燕子、金瑣,全部被帶到了慈寧宮。小燕子是樂觀的,看到有人來帶她們,就驚喜起來。


  “一定是皇阿瑪想明白了,要放我們了!”


  紫薇沒有那麽樂觀,但是,也帶著希望:

  “皇阿瑪是個‘性情中人’,隻要給他時間,他就會想明白!肯傳我們,就是好事,就怕他根本不理我們!”


  在慈寧宮門口,她們又驚見爾康被押了過來,更加肯定有好消息了。連金瑣都振奮起來,高興地喊:

  “是爾康少爺耶!你們的分析一定對了,皇上也傳了爾康少爺,大概真的要釋放我們了!”


  爾康一看到紫薇等人,也驚喜交集,恍如隔世:

  “紫薇!小燕子……你們也來了?”他忘形地奔了過來,貪婪而心痛地看紫薇,“你怎麽樣?是不是很冷?有沒有受刑?趕快告訴我!”


  “趕快進去吧!不要在這兒聊天了!”獄卒不耐地打斷他們。


  小燕子心懷希望,對獄卒一凶,掀眉瞪眼地喊:

  “你當心!皇阿瑪叫我們過來,是要釋放我們!你凶什麽凶?睜大眼睛看看清楚,我們到底是格格耶!我們放了之後,頭一個拿你開刀!你這個勢利小人,你叫什麽名字?你說!你說!”


  獄卒被小燕子的氣勢嚇住了’連忙賠笑:


  “格格不要生氣,奴才也是奉命辦事呀!各位格格大爺,請快進去吧!”


  紫薇看不到永琪,急忙問:

  “五阿哥呢?”


  “昨天就出去了!有機會再說!”


  大家進了慈寧宮,就呆住了,隻見一屋子都是人,乾隆、令妃、太後、皇後、晴兒、容嬤嬤等人都在,個個神情嚴肅。除了宮裏的人,地上還跪了好幾個老百姓,正是李婆婆、舅公和舅婆。


  太後立刻開口:


  “小燕子,你們幾個誰都不要說話!”就看著地上的老百姓問道,“哪一個是紫薇,你們認一認!”


  “我真的認不出來!當初是個小嬰兒!”李婆婆哭喪著臉回答。


  舅公舅婆抬頭,仔細看著紫薇、金瑣和小燕子。


  紫薇等人愕然著,被動地看著那三個風塵仆仆的老人。爾康更是困惑。紫薇看了半晌,忽然認出來了,眼睛一亮,驚喜交集,定睛看去。


  舅公舅婆也認出來了,不由自主,就站了起來。舅婆向紫薇伸長了手,熱情地喊:“紫薇!你還記得我嗎?”


  “舅婆!舅公!”紫薇興奮地喊,“你們不是在濟南嗎?怎麽會到北京來了?”


  舅婆就緊緊地抱住了紫薇,舅公含淚點頭,說:


  “好多年不見了,紫薇,你長大了!長成一個小美人了!記得你們搬到千佛山下那一年,你才隻有九歲,才到我這兒!”用手比著紫薇的身高。


  舅婆更是熱淚盈眶地、一迭連聲地說:


  “好好好!這麽標致的女兒,又進了宮,雨荷可以安心了!”太後看到這兒,就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高聲音問:

  “認親認完了嗎?紫薇,這確實是你的舅公舅婆嗎?”


  紫薇趕緊放開舅婆,恭敬而困惑地說道:


  “是!不知道他們兩老,怎麽會到北京來?是來找我的嗎?是來投奔我的嗎?”


  爾康覺得情形十分古怪,不禁去看晴兒。晴兒的眼光和爾康一接觸,就對爾康著急地搖搖頭,表示“情況不妙”,爾康就整個人都繃緊了。


  金瑣詫異地看著舅公舅婆,忍不住也上前了一步,屈了屈膝:“舅爺爺,舅奶奶,你們好!”


  “哎喲!這是金瑣吧?”舅婆驚訝地喊,“還跟著紫薇呀?真好!真好!”


  太後冷冷地說:


  “好了!那麽,這個親戚關係,是沒錯的了!”就陡然提高了聲音,厲聲問,“紫薇,你家原來住在哪兒?後來搬到哪兒?”


  紫薇嚇了一跳,趕緊回答:


  “原來住在‘趵突泉路江家巷五十二號’,後來搬到千佛山下麵的梨花鎮去了!”


  “你是哪年哪月生的?”太後再問。


  “我是壬戌年八月二日生的!”


  太後就大聲說:


  “李婆婆!你把紫薇的出生年月日,再說一遍!”


  “我去接生那天,是癸亥年臘月八日!”李婆婆嚇得發抖,顫聲說,“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姑娘?我完全認不出來……”


  “夏雨荷有幾個女兒?”太後就厲聲問舅公。


  “雨荷隻有這一個女兒!”舅公嚇得撲通一聲,又跪倒了。


  這一下,紫薇明白了。她太震驚了,踉蹌後退,頓時之間,臉色慘變。她拚命搖頭,看著那三個人,無法置信地說:

  “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的我是八月生的,我娘說,那年紫薇花開得特別好,到八月還沒謝,所以取名叫紫薇!”


  “可是,你確實是癸亥年臘月八日生的!”舅公肯定地說,“是我幫你娘找的接生婆!你小時候並不叫做‘紫薇’,大家都叫你‘小不點’,因為生下來好小!一直到你六歲,你娘才突然給你改了名字,說是叫起來不好聽,這才叫‘紫薇’!”


  不隻紫薇明白了,大家都明白了。小燕子睜大了眼睛,又驚又怒。金瑣也是睜大了眼睛,困惑不已。爾康全神貫注,臉色蒼白。乾隆滿臉的痛楚,滿眼的憤恨。


  紫薇隻覺得天旋地轉,好像自己的世界全部粉碎了。


  “怎麽會這樣?我娘不會騙我,她說得清清楚楚,怎麽會變成這樣?”她昏亂地看著舅公舅婆,“你們肯定嗎?我不是壬戌年生的?”


  舅公、舅婆異口同聲地回答:


  “真的!沒錯!你和我們家秋兒,是同年生的!沒錯!”


  乾隆聽到這兒,忍無可忍,往前一邁,痛楚地盯著紫薇,咬牙切齒地說:


  “紫薇!你和你娘,設下這麽大的一個圈套,把朕騙得團團轉!什麽苦守十八年,讓朕以為你娘是第二個王寶釧,對她充滿了歉疚和慚愧,用一顆最真摯的心來接受你……結果,這是一個處心積慮、策劃多年的大騙局!你的出生,遠在朕離開濟南兩年以後!你娘,居然是這樣詭計多端、滿腹陰謀的女子,怪不得有你這樣詭計多端、滿腹陰謀的女兒!朕真是瞎了眼,才會認了你!”


  紫薇被乾隆這幾句話,徹底打倒了。她崩潰地搖頭,淒然地、結舌地說:

  “我娘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是……她不是……皇阿瑪,你認得她,你了解她……”


  乾隆大聲一吼,打斷了紫薇:

  “不要叫朕皇阿瑪!朕不是你的‘皇阿瑪’!”


  一直旁觀的小燕子,這時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往前一衝,大叫起來:


  “皇阿瑪!你不要中計!到底這幾個人,是怎麽跑出來的,誰也弄不清楚!就算他們真的是紫薇的舅公舅婆,他們已經老了,說不定記錯了年份月份!你不要冤枉了紫薇,再去冤枉紫薇的娘!夏雨荷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從地底下爬起來幫自己說話!皇阿瑪!”


  乾隆指著小燕子,厲聲打斷:


  “你給朕住口!你和紫薇,串通一氣,根本從頭到尾,是個大騙局,現在東窗事發,還不知羞恥,居然還敢振振有詞!什麽皇阿瑪!朕也不是你的‘皇阿瑪’!”


  金瑣看到這樣,忍不住痛喊出聲了:

  “皇上!我跟在太太身邊九年,直到太太去世!我用我的生命和一切來發誓,太太是個高貴賢惠的女子,絕不可能像皇上想的那樣!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教育小姐,也非常嚴格……”


  “朕不要再聽關於雨荷的任何一句話!朕再也不相信那些謊言!把這些跟雨荷有關係的人,通通給朕拉下去!朕不要見到他們,滾!”


  便有太監上來,把舅公舅婆李婆婆等人拉走了。


  紫薇看著乾隆,眼淚奪眶而出,她搖著頭,痛楚已極地說道:

  “皇阿瑪……這件事我百口莫辯!當不當皇阿瑪的女兒,我已經不在乎……但是,我娘的人格操守,不容侮蔑!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我娘怎麽會那樣說?我已經混亂了……”說著,她情緒大亂,撲通一跪,仰天大叫,“娘!你在哪兒?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告訴我……告訴我……”


  “好了!不要再演戲了!”太後鐵青著臉,大聲說,“我已經看夠了你們的戲碼!如此欺君大罪,已經罪不可赦,回監牢裏去等死吧!”


  爾康急衝上前,臉色慘白地喊:

  “皇上!請聽我說幾句話!”


  太後一攔,盯著爾康,話中有話地說:

  “爾康!今天把你叫過來,就是要你親耳聽見,親眼看見,你這一年多以來,陷在怎樣一個大陰謀裏!你以為隻有皇上被騙嗎?還有兩個被騙的人,一個是永琪!一個是你!醒過來吧!爾康,你是皇上忠心的臣子,是我們大家深深喜愛的青年,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這兩個丫頭,來曆不明,滿口謊言,你不要再被騙了!現在,紫薇根本不是格格,那個‘指婚’,當然也不算數!隻要你醒悟,你還是我們大家的爾康,你所有的罪,一概都可免除!聽到沒有?”


  紫薇聽了太後這一篇話,就掉頭淚眼看爾康,心碎腸斷。她知道“指婚”沒有了,爾康隻要回頭,依然有著錦繡前程,就對爾康匍匐在地,哀聲說道:“爾康!好自為之!紫薇和你永別了……”


  爾康看到紫薇如此,聽到她這樣的話,真是萬箭鑽心。他比紫薇還要心碎,還要激動。他急奔上前,忘形地跪下,抓住紫薇的胳臂,用力地搖了搖,喊道:


  “永別什麽?我和你天上地下,永遠在一起,如何永別?”他掉頭看乾隆,語氣堅定地說,“皇上!紫薇對於你,身世很重要,血緣很重要,生辰八字很重要……對於我,什麽都不重要!我重視她,愛護她,不因為她是格格,不因為她身上有皇家血脈……隻因為,她是世上唯一的紫薇!她是販夫走卒的女兒也好,她是流氓地痞的女兒也好,她是殺人凶手的女兒也好,她是窮酸乞丐的女兒也好,她依然是我的紫薇!我對她的感情和欣賞,絕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有絲毫改變!要我用紫薇來換取生命和榮華富貴,未免太小看我了!”紫薇抬頭,眼光熱烈地看著爾康,太感動了,眼神如癡如醉了。小燕子含淚一笑,忽然拍起手來,大笑說道:

  “爾康!我崇拜你!我幫你鼓掌!有你這麽偉大的人,跟我們一起死,我連砍頭也不怕了!”就跳了好高,歡呼道,“好!大家‘要頭一顆,要命一條’!”


  乾隆震住了。


  晴兒熱淚盈眶。令妃拭著眼角的淚。


  皇後和容嬤嬤對看,也被這種氣勢震懾住了。


  紫薇、小燕子和金瑣,又被關回了監牢。


  金瑣把紫薇一抱,氣憤地喊道:

  “小姐!你不要相信那個舅公舅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被買通了,怎麽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你的生辰八字,太太交代得那麽清楚,絕對不會有問題!難道我們不信太太,要信這些不相幹的人嗎?”


  紫薇已經心平氣和,眼裏漾著幸福的淚光,平靜地說:

  “金瑣!不要為我抱不平了!我現在一點也不生氣。我是哪年哪月生,我是誰的女兒,已經完全不重要了!皇阿瑪認不認我,也完全不重要了!我反而謝謝舅公舅婆,沒有他們來作證,我怎麽會更深一層地認識爾康呢?”就做夢似的抱著膝蓋,把臉頰靠在膝蓋上,“我覺得好幸福,真是‘死而無憾’了!”


  小燕子情緒仍然高昂,搖著紫薇:


  “紫薇,爾康那個監牢,離我們這個監牢遠不遠?”


  “不知道,應該不遠吧!一個是男監,一個是女監。他大概就在那一頭!”指指鐵柵外麵。


  “你要做什麽?你總不至於,想跟他喊話吧?”金瑣看小燕子。


  “永琪已經出去了,他一個人在牢裏,不是好無聊嗎?我確實想跟他喊話!”小燕子就大叫起來,“爾康!爾康!你聽得到我嗎?聽到了,敲一敲鐵柵欄,讓我們知道!”


  隱隱約約,傳來有人用東西敲擊鐵柵的聲音。


  “他聽到了!他真的聽得到!”小燕子興奮地大喊,“爾康!你是我們永遠的爾康!你是紫薇永遠的爾康!我們為你驕傲!你是英雄!是大俠……紫薇現在有悄悄話要講給你聽,你趕快把耳朵豎起來……”


  紫薇含淚帶笑地推著小燕子:


  “什麽悄悄話?他聽不見嘛!我嗓門沒有你大,喊不出來!”“悄悄話哪裏要用喊的?你試試看呀!”小燕子認真地說。


  紫薇就真的閉起眼睛,像祈禱一般,嘴裏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麽。


  “爾康!你聽到沒有?聽清楚沒有?”小燕子大聲喊話。


  “我聽到了!”爾康的聲音傳來,“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紫薇聽到爾康的喊話,忘形地把金瑣一抱,歡呼道:

  “他聽到了!他真的聽到了!”


  小燕子大樂,跳起身子,又吼又叫:

  “喲嗬!萬歲!萬萬歲!”


  三個姑娘,就嘻嘻哈哈地大笑起來,彼此抱著又跳又叫。監牢外,幾個獄卒莫名其妙地彼此對看:


  “他們死到臨頭,還髙興些什麽?”


  獄卒們搖頭不解,對這兩位“民間格格”,卻不能不心生佩服了。


  此時此刻的乾隆,真的是五內俱焚,千瘡百孔了。各種挫敗感,像排山倒海一樣地包圍著他。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打擊,使他招架不住了。尤其,當派出去找尋香妃的大臣,紛紛無功而歸,他的挫敗感,就更加嚴重了。“什麽?找不到?你們這樣兵分幾路,還是什麽線索都沒有!”幾個大臣,誠惶誠恐地站著,你一句、我一句地回答:


  “皇上,實在像是大海撈針,一點頭緒都沒有!”


  “因為皇上有令,不得聲張是找尋娘娘,所以有所顧忌,查詢路人,都不得要領!實在無從追査!”


  “皇上,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畫出娘娘的肖像,再去尋訪?”


  乾隆一拍桌子,惱怒地吼道:


  “宮裏丟了娘娘,怎麽可以到處宣揚?朕已經再三交代過了,隻能暗訪,不能明察!你們聽不懂嗎?怎麽能夠畫出肖像公然找尋?你們大家注意了,誰的口風不緊,泄露宮廷機密,朕一定嚴辦!”


  眾大臣大驚,悚然躬身,惶恐說道:

  “臣等不敢宣揚!隻是暗訪,不曾明察!”


  乾隆心煩意亂,抬頭看眾人:


  “你們到底有幾分把握?坦白告訴朕,找得到還是找不到?”“啟稟皇上,”傅恒一步出列,恭敬而坦率地說道,“這件任務實在困難重重!中國那麽大,山有山路,水有水路,不知道上哪兒去找?隻怕我們調兵遣將,勞民傷財,最後還是不得要領!何況,調兵越多,越是不能保密!隻要我們去‘訪’,就很難做到‘暗’字!人多口雜,傳言一定紛紜,皇上請明示,要怎樣做才能十全十美呢?”


  乾隆一愣,心灰意冷,沉思片刻,驟然一抬頭。


  “算了!停止追査!傅恒!”


  “臣在!”


  乾隆沉痛地宣布:

  “香妃娘娘病逝!派人去新疆向阿裏和卓報喪,再修建一座香妃墓,這件事到此為止!”


  “臣遵旨!”


  眾臣退下以後,乾隆的心情,跌落到了穀底。他思前想後,真是痛定思痛。想到他給過紫薇和小燕子的親情、袒護、寵愛、信任……如今,全體像是一個大笑話,把他層層包裹,他覺得不能呼吸,不能喘氣了。他走到窗前,一拍窗欞,恨極地說:


  “沒想到,朕一生呼風喚雨,威震四方,最後,卻敗在幾個孩子手裏!而且,是朕最心愛信任的孩子!太可惡了!太可恨了!”於是,這天,紫薇、小燕子、爾康、金瑣四個人,被帶進乾清宮的偏殿。乾隆當著太後、皇後、妃嬪和親近大臣們的麵,鄭重地宣判了四人的罪刑:

  “紫薇和小燕子兩個,處心積慮,冒充格格,蒙混進宮!兩人在宮裏欺上瞞下,犯下一大堆不可原諒的大案!爾康、金瑣都是幫凶!罪大惡極!朕宣判紫薇和小燕子死刑!明日午時,斬首示眾!”


  小燕子和紫薇,兩人雖然已有預感,聽到乾隆這樣鄭重宣布,仍然震驚。兩人睜大眼睛,傲然挺立。


  爾康震動地聽著,看了紫薇和小燕子一眼,眼神裏透著“生死與共”的堅定。


  皇後、太後、令妃,各有各的震動。


  乾隆接著說:

  “金瑣是個丫頭,對主人唯命是從,雖不至死,活罪難逃!即日起發配蒙古,處以流刑!爾康身為禦前侍衛,竟然助紂為虐!革去所有職位爵位,關入刑部大牢,服刑十五年!”


  乾隆說完,妃嬪們大驚,大臣們惻然。福倫就一步上前,匍匐於地,沉痛地喊:

  “皇上!請開恩!臣不敢再為爾康多說什麽,但是,兩位格格在宮裏一年多,也曾帶給皇上很多歡笑!紫薇格格在微服出巡時,還奮不顧身,為皇上擋刀!今天雖然闖下大禍,罪不至死呀!請皇上明察!”


  大臣們就全部下跪請命:


  “皇上開恩!皇上開恩!”


  令妃實在忍不住,含淚而出:


  “皇上!紫薇是不是冒充格格,還有待追査!不能就憑三個老百姓的片麵之詞,就下了這樣的定論!皇上現在在盛怒之下,要斬格格,隻怕以後氣消了,再後悔就來不及了!皇上!請收回成命,最起碼,延後幾天再宣判,好不好?”


  令妃說著,就跪下了。令妃一跪,就有好多妃嬪,紛紛走了出來,跪在令妃身邊,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都為兩位格格請命!請皇上開恩!”


  乾隆見到眾人如此,心裏也有許多不忍,隻是盛怒難消,忍不住去看小燕子和紫薇。如果兩個丫頭這時能夠痛哭流涕地懺悔一番,乾隆說不定就順水推舟了。誰知,小燕子往前一衝,大聲對乾隆喊:


  “砍頭就砍頭,有什麽關係?什麽冒充格格,你才冒充我爹呢!早知道你這樣不守信用,不懂感情,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我才不要這樣的爹!今天,我們已經醒了,不是你錯認了女兒,是我和紫薇錯認了爹!”


  乾隆大震,氣得發暈,猛點著頭,再看紫薇:

  “小燕子的話,朕聽到了!紫薇,你還有話要說嗎?”


  紫薇看了乾隆片刻,傲然地抬著頭,清清楚楚地說:


  “我為我娘抱屈,你否決了她的人格,你配不上她!”


  乾隆一拍桌子,大吼起立:


  “宣判完了!立刻執行!誰再說情,一起砍頭!”


  “皇上!”爾康大聲說,“我請求和紫薇小燕子一起死!”


  “皇上!”金瑣立刻接著喊,“我也不要去蒙古!我也要砍頭!”


  乾隆理也不理,掉頭而去。


  大臣和妃嬪們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太後和皇後麵無表情,令妃一臉的慘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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