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中國有許多筆記小說,有許多傳奇故事,我要告訴你的這個故事很短,出自一本名叫《琅嬛記》的書。


  據說,有一位書生,名字叫沈休文。有一天,沈休文在他的書房中獨坐讀書,當時天正下著小雨,風飄細雨如絲。沈休文忽然看到有個女孩,手裏拿著紡紗織布用的絡具,她一邊走,一邊把雨絲收束起來,用絡具紡著雨絲。就這樣隨風引絡,絡繹不斷。紡著紡著,她就走進了沈休文的書齋,把她用雨絲所紡成的輕紗,送給了沈休文,並且告訴他說:

  “這絲名叫冰絲,送給你做成冰紈。”


  說完,這女孩就不見了。沈休文後來把冰絲做成衣裳,又做成扇子,終年隨身,視為珍寶。


  · 第一章 ·

  她走進他那私人診所的時間,大約是午夜十二時五分。


  天空下著毛毛細雨,二月的冬夜,天氣冷得出奇。白天,全是患流行性感冒的大人孩子,擠滿了小小的候診室。到了晚上,病人就陸陸續續地減少了。十一點前,他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十一點半,值夜班的兩位護士黃雅珮和朱珠都走了。他一個人把診所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本來該關上大門,熄燈,上樓睡覺去,卻不知怎的,在候診室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對著玻璃門外的雨霧,靜靜地凝視著,就這樣看出了神。


  大約由於白天的喧鬧,夜就顯得分外地寂靜。他看著玻璃門上,雨珠慢慢地、慢慢地滑落,心情非常靜謐。一天裏,隻有這麽短短的一段時間,是屬於自己的,他喜歡這份沉寂。雨夜中,診所外懸掛的那塊牌子“李慕唐診所——內科、小兒科”兀自在夜色裏亮著燈。


  “年輕的李醫生!”他想著母親誌得意滿的話,“才三十歲呢,就掛了牌了!”


  “書呆子李醫生!”他想著父親沉穩而驕傲的語氣,“除了書本和病人以外,什麽都不知道!”


  “怪怪的李醫生!”朱珠的話,“他硬是把古典和現代集於一身!”


  有一些喜歡朱珠嗎?他在夜色中自問著。是的。他誠實地自答著。不止有一些,而是相當多。醫生喜歡自己的護士,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朱珠,嬌小玲瓏的朱珠。他喜歡她,隻為了她那句“硬是把古典和現代集於一身”。解人的女孩子,很會表達自己思想的女孩子,也是很能幹的女孩子。


  就在他想著朱珠的時候,牆上的掛鍾敲了十二響。他靜靜地坐著,麵對著玻璃門。他並沒有聽到腳步聲,隻模糊地看到一個人影,接著,玻璃門被推開了。


  他睜大了眼睛。


  一個穿著白紗晚禮服的女孩正站在門口。她雙手撐開了彈簧門,放進了一屋子冷冽的寒風。她就那樣攔門而立,低胸的晚禮服,裸露著白晳而柔嫩的肌膚,看起來頗有寒意。曳地的長裙,裙裾遮住了腳和鞋子,下擺已在雨水中沾濕了。她有一頭淩亂的短發,亂蓬蓬的,被雨水濕得發亮,短得像個小男生。短發下,是張年輕、姣好而生氣蓬勃的臉。皮膚白,眼珠烏亮,嘴角帶著個甜甜的微笑,看起來是神采奕奕的。顯然,她完全無視於雨霧的寒瑟,她的笑容溫暖如春,眼波明媚如水!

  李慕唐整個身子都挺直了,不能置信地望著眼前這景象。她站著,雨霧和燈光在她身後交織成一張朦朧的大網,她是從這張網裏走出來的,雙手裏還仿佛各握著一束雨絲呢!


  迷路的辛德瑞拉!他想著,卻找不著她身後的南瓜車。午夜十二時,迷魂的時刻,他八成看到了什麽幻象。或正在一個夢中尚未醒來。他搖搖頭,又甩甩頭,累了!這一天確實很累了!


  再看過去。那女孩仍然亭亭玉立。現在,那笑容在她臉上顯得更深了,眼珠更亮了,小小的鼻頭上,沾著幾顆雨珠。迎著燈光,那臉孔的弧線柔和細致。她笑吟吟地看著他,笑容裏,充滿了天真無邪,看來非常年輕,也非常青春。


  “請問,”她忽然開了口,聲音清脆悅耳,咬字清晰。“李慕唐醫生在嗎?”


  他從沙發裏跳了起來,這才有了真實感。


  “哦,是,我就是。”他有些急促地答著。


  “噢,那就好了!”她透了口如釋重負的長氣,雙手一放,那彈簧門在她身後合攏了,把雨霧和寒風都留在門外,她輕巧地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更深更深了,眼睛裏,充滿了陽光,整個人是明朗而喜的。“我真怕找不到醫生。”


  “誰病了?”他問,想進去拿他出診用的醫藥箱,腦子中已勾畫出一個狂歡舞會後的場麵,有人醉酒,有人打架,有人發了心髒病。“你等著,我去拿醫藥箱。”


  “不必不必。”她笑得非常誠懇,“病人就是我。”


  “哦?”他呆住了,注視她,雙眸清亮如水,嘴唇上有光潤的唇膏,她化著妝,看不出臉色有什麽不對,從眼神看,她百分之百是健康的。


  “不要被我的外表唬住。”她笑嘻嘻地說,“如果你不救我,我想我快死了。”


  “哦?”他愣著。午夜十二時以後,有個閑來無事的女孩,走進診所大門,來跟他開一個小小的玩笑。“你快死了?”他打量著她。


  “真的。”她認真地說,依然笑著,“經過是這樣的。今天晚上七點鍾,我換好了我這件最漂亮的衣服,去赴一個宴會,結果,這宴會的男主人失約了。八點鍾,我回到我租來的公寓裏,我同住的女友還沒有歸來。九點鍾,我寫了遺書。十點鍾,我把一頭長發剪短了。十一點鍾,我吞下一百粒安眠藥。十二點鍾,我後悔了,不想這麽早就死,所以我走出公寓,看到了你的診所還亮著燈光,我就這麽走了進來!”


  “哦?”他應著,瞪大眼睛,仔細看她。“你說的是真話?”


  “那種藥的名字叫導美睡。”她有兩排黑而長的睫毛,揚起睫毛,她帶笑的眸子漸漸籠上一層薄霧。“奇怪吧!吃了一百粒,居然毫無睡意。當然,也可能我買到假藥了,說不定什麽事都沒有,可是,我不敢冒險,我必須把這一百粒藥從我身體裏除去。”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隻是稍快了一點,像流水流過小小的石坡。“所以,李醫生,你要做的事不是發呆,而是給我洗胃灌腸什麽的……我想,我想……”她唇邊閃過一個更深的笑,“哎,我想,這藥大概不是假藥了!”


  說完,她的身子一軟,整個人就向地上溜去。


  他飛快地伸出胳膊,那女孩就軟軟地倒進了他的懷裏。他瞪視著懷中那張年輕的臉龐,還沒從意外和驚愕中恢複,可是,醫生的直覺告訴他,這女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了。


  接下來,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急救。


  首先,他把女孩抱進診療室,放在診療床上,翻開那女孩的眼皮看了看,又拍打了一陣女孩的麵頰,沒有用。她沉沉地睡著,頭歪在枕頭上,他注意到她那頭參差不齊的短發了。確實是剛剛剪過的。洗胃吧!必須立刻洗胃。


  洗胃是件痛苦的事,又沒護士在旁邊幫忙,他把管子塞進了她的嘴中,直向喉嚨深處推入。女孩被這樣強烈的救治法弄醒了,她睜開眼睛,呻吟著,掙紮著,想擺脫開那一直往她胃部深入的洗胃器。他一麵灌入大量的洗胃劑,一麵去按住她那兩隻要拉扯管子的手。


  “躺好!”他命令地喊,“如果你想活,幫我一個忙,不要亂動!”


  她想張嘴,管子在嘴中,無法說話,她喉中咿唔,眼睛睜大了,有些困惑地看著他,接著,那眼光裏就浮起一抹哀求的意味,有幾顆小汗珠,從她額上冒出來了。他知道他把她弄痛了,不止痛,而是在攪動她的腸胃呢!很苦,他知道,卻不能不做。他注視著洗胃器,不能看她的眼睛,幾分鍾前那對神采奕奕、喜悅明朗的雙眸,怎麽被他弄得這麽哀哀無助呢?他幾乎有種犯罪感,莫名其妙的犯罪感!

  抽出洗胃器,女孩立刻翻轉身子,差點滾到地上去,他手忙腳亂去扶住她。女孩把頭仆向床外,張開嘴,他又慌忙放開女孩,去拿嘔吐用的盂盆。來不及了,女孩已經吐了一地。他詛咒著自己,應該先把吐盂準備好的,當掛牌醫生雖然才短短一年,實習時也見多識廣,怎麽搞的,今晚就如此笨拙!


  他把吐盂放在床前,女孩開始大吐特吐,這一陣吐,似乎把那女孩的腸胃都吐掉了,當她終於吐完了,她躺平了,對他呻吟著說:


  “水!對不起,水!”


  他急忙地遞過一杯水來,湊到她的唇邊。她接過杯子,漱了口,把杯子還給他。


  “你還會覺得惡心。”他說,“還會陸續想吐。”


  她張大眼睛,望著他,無言地點點頭。


  他開始準備生理食鹽水的注射。女孩望著那吊瓶和注射器,眼中閃過了一抹驚惶。


  “我……我想,”她喘著氣,那場翻江倒海般的折騰,已把她弄得筋疲力盡。“我沒事了,我……我想……我不需要打……打針。”


  “你想什麽都對事情沒幫助。”他說,聲音裏開始充滿了怒氣,他忽然對這場鬧劇生氣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僅僅為了男友失約了,就拿自己的生命開了這麽大的玩笑!如果她藥性早半小時發作,她說不定正昏迷在她的房間裏,沒半個人知道!如果她藥性早十分鍾發作,她可能已昏倒在馬路上,被街車輾成肉泥!幸好她及時走進他的診所!幸好!“躺平!不要亂動!這生理食鹽水,是要洗淨你身體裏的餘毒……喂喂!不要睡著!”


  他拍打她的麵頰,她的眼睛又睜開了。


  “我……很累。”她解釋似的說,“我已經二十四小時沒睡過覺了。”


  “哦,為什麽?”他問,用橡皮管勒住她的胳膊,找到靜脈,把針頭插了進去。


  “為了……唉!他呀!”她輕聲地說。


  “什麽?”他聽不懂。把針頭固定了,看著食鹽水往她體內滴去,他這才真正鬆下一口氣來。“好了!”他的精神放鬆了,“現在,讓我來聽聽你的心髒!”


  他拿了聽筒,把聽診器貼在她胸前,她被那冰冷的金屬冰得跳了跳,縮縮脖子,她又笑了,像個孩子般地笑了,說:

  “哦,好冷。”


  她的心跳得強而有力,沉穩而規則。這是顆健康的、年輕的、有活力的心髒!他滿意地放下聽筒,收了起來。四下環顧,這診療室弄得可真髒亂,他就受不了髒亂!他站起身,開始收拾一切,洗胃器、吐盂、計筒……然後,又去後麵拿拖把來拖地,當他把一切都弄幹淨了,他洗了手消了毒。然後,他折回到她身邊。由於她一直很安靜,他想她已經睡著了。可是,當他站在她麵前時,他才發現她正靜靜地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他。


  “對不起,”她低聲說,“帶給你好多麻煩!”


  鍾當當地敲了兩響,淩晨兩點鍾了。


  他看了看她,這時,才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她麵頰上的胭脂,唇上的口紅,以及眉線眼影……都早就被擦到被單枕頭上去了,如今,在殘餘的脂粉下,是張非常清純而娟秀的臉,有份楚楚動人的韻味。眉毛疏密有致,眉線清晰,額頭略寬,顯得鼻梁有些短,但,那對晶亮的眼睛,彌補了這份缺陷,眼睛是大而清朗的,嘴唇薄薄的,牙齒潔白細小,笑起來尤其動人。唔,笑起來?是呀,她又在笑了。真奇怪!一個自殺的女孩,從走進醫院,除了被他折騰得天翻地覆那段時間以外,她幾乎一直在笑。


  “好了!”他咳嗽一聲,為什麽要咳嗽呢?喉嚨又沒有不舒服,他隻是被這女孩的笑弄得有些糊塗罷了。他拖了一張椅子,在病床前坐下。真糟,這小診所又沒病房,也無法把女孩轉到病房去。這樣一想,才發現一直疏忽的一件要事!

  他從桌上取來了病曆卡,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仍然微笑著,很溫柔地微笑著。


  “名字呢?”他問,十足醫生與病人間的問話。


  “哦?”她呆了呆。


  “我說,名字呢?”他加重語氣。


  “徐——世楚。”她輕聲說,聲音像吹氣,似乎怕這名字被人偷聽到了。


  “什麽?”他聽不清楚。“雙人徐?徐什麽?”


  “雙人徐,世界的世,清楚的楚。”


  “徐世楚。”他記了下來,這女孩有個像男人的名字。“年齡呢?”


  “年齡……”她笑,猶豫著。“年齡……”


  “是的!年齡!正確的年齡!”這種小女孩,已經懂得瞞年齡了?


  “二十七……”她眼神飄忽,笑容在唇邊頓了頓。“不。二十八了。”


  不可能!他想,瞪著她,她笑得很真摯,很誠懇。隻是,眼神不那麽清亮了,眉端有點輕愁,幾乎看不見的輕愁。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忽然想到她一進門時說的話:


  “不要被我的外表唬住。”


  唔,不要被她的外表唬住!她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怎樣也無法相信她有二十八歲!不過,這時代的女人,你確實很難從外表推斷年齡的。他姑且記下,再問:

  “籍貫呢?”


  “湖南。”


  湖南?怪不得,湘女多情呢!

  “住址呢?”


  “住址——”她又猶豫了,張開嘴,打了個嗬欠,眼神更加飄忽了,她閃動睫毛,輕語了一句,“我好累。”


  “住址!”他加重語氣說,“你必須告訴我住址!”


  “住址,”她應著,眉頭輕蹙,似乎在思索。“南京東路,不不,是忠孝東路……”


  “喂喂!不要瞎編!”


  “真的。”她又打了個嗬欠。“才搬的家呀!”


  “好吧,忠孝東路幾段幾號?”


  “忠孝東路五段一〇四九巷七號之一。”


  “電話號碼?”


  “電話——”她闔上眼睛,聲音模糊。“我真的很累了,”她祈求地,“讓我先睡一睡好嗎?”


  “先告訴我電話號碼!”


  她側過頭去,低語著:

  “我不能告訴你電話號碼。”


  “為什麽?”


  “如果……”她倦意更重了,眼睛閉上了。“如果他知道我自殺未遂,他會跑來把我幹脆殺掉!”


  哦!原來和男友在同居!他怔了怔,呆呆地看著躺在眼前的女孩——不,是女人!老天,如此清麗的臉龐,如此纖秀的身段!怎麽聽起來好像在人生的旅途上已經跋涉很久了?已經曆經風霜了?他沉思著。


  鍾敲了三響。


  他驚跳了一下,再看過去,那女孩,不,是女人,已經睡著了。他看看手裏的資料,眨眨眼睛,不信任地再看看她,俯身過去,他推推她的胳膊:


  “醒醒!喂喂,徐……徐小姐!你必須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我要通知你的家人把你接回去!喂喂,徐……”他看看病曆卡,大聲地喊,“徐世楚!”


  她忽然整個人驚跳起來,眼睛立刻睜開了,她慌亂地四下張顧,驚惶失措地、震動地問:

  “在哪兒?他在哪兒?”


  “什麽?”他不解地瞪著她,“誰在哪兒?這兒隻有我和你!”


  “可是……可是……”她掙紮著想坐起來,眼光仍然四下搜尋。“我聽到……我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伸手按住她的身子,那生理食鹽水的瓶子架子搖得哐哐啷啷響。


  “別動!”他嚷著,“你聽到什麽?”


  “徐——世楚呀!”她答著,聲音焦灼而緊張,她的眼光有些昏亂而迷糊起來。她茫然四顧,嘴唇發青了,她用微微顫抖的聲音,低喃著說,“世楚,你來了?你——在哪兒呢?你——不要生氣……世楚……世楚……,”她發現室內沒人了,她困惑地看他,一臉的迷茫、不解、慌亂,與倦怠。“他在哪兒呢?”


  李慕唐忽然明白過來了。他瞪著手中的病曆卡,有點啼笑皆非地問:

  “原來,徐世楚根本不是你的名字?”


  聽到“徐世楚”三個字,她又整個人驚跳了一下。


  “世楚——”她再度看看四周,搖搖頭,她歎了口氣,又像失望,又像解脫般地鬆懈下來。“他不在。我要睡了。”


  “別睡別睡,”他阻止著她,“我記了半天的資料,徐世楚,二十八歲,住在忠孝東路……原來,這些全是你男朋友的資料?是嗎?”


  “是呀,是呀。”她應著,闔上了眼睛。


  “那麽,你是誰呢?”


  “我?”她語音模糊,倦意很明顯地征服了她。那一百粒安眠藥的殘餘藥性在發作了,她低語,“我要睡了!”


  接著,就沉沉睡去了。


  李慕唐醫生看著自己手裏的病曆卡,一種荒謬的感覺由他心底升起。他抬起頭,望望窗外的雨霧,這是怎樣傳奇的一個晚上!他再掉頭去看那女人,不,是那女孩一打死他他也不會再相信她有二十八歲!她頂多二十罷了。那女孩睡得好沉呀,怎麽辦呢?總得有個人看著,讓生理食鹽水繼續注射。萬一瓶內的注射液光了,注射進空氣進去就糟了。他歎口氣,取來一條毛毯蓋住那女孩單薄的身子。蓋上毛毯時,他才發現那女孩腳上穿著雙白緞半高跟的鞋子,已被雨水沾得濕漉漉的。他為她脫掉鞋子,放在一邊,用毛毯連她的腳一起裹住。然後,他終於坐了下來。這一坐下,才感到整天的工作,和整晚的折騰,疲倦已在他四肢百骸中擴散。他沉進了椅子深處,怔怔地凝視著麵前這張熟睡的臉孔。看樣子,他心裏模糊地想著:我隻好做你的特別護士了。但是,你叫什麽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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