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罪(一更)
楚泱神情稍滯, 拿杯盞的手不覺加重力度, 臉上笑容漸漸隱沒, 起了波瀾的眼眸又恢複平靜。她興致全無,微垂眼瞼,沉默良久, 才開始自顧自喝茶。
清香甘醇的巴山雀舌, 硬是喝出了一絲苦澀味道。即便是麵對著如此優美景致,楚泱仍覺心頭煩悶。
黎晚晴見楚泱神色有異,臉上茫然,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了女皇?楚泱之前還是興致盎然的, 怎麽突然間就變了臉色?
閣樓上一片寂靜, 仿佛連細針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好在有簌簌風聲吹來,才讓沉悶的氛圍有了那麽一絲生機。
陷入沉思中的黎晚晴, 隱隱察覺到什麽。結合之前的種種狀況,她驚訝發現楚泱每回臉色大變,似乎都和薛錚有關。
看來薛錚,是真不受女皇的待見。
黎晚晴想想覺得也是, 楚泱並非有意饒過薛錚,之所以將薛將軍從天牢中放出, 不過是因為曹寬的臨終心願。她還想讓薛錚上戰場, 驅除漠北敵寇,建功立業造福黎明百姓。
如今看來, 她的這份希望必然落空。楚泱根本不信任薛錚, 又怎麽會對薛錚委以重任呢?
黎晚晴單純以為, 楚泱對薛錚之間的嫌隙隻是源於立場身份,卻不知楚泱還懷了另外一份私心。
當然楚泱不會言明,黎晚晴自然也不得而知。在她看來,薛錚如今是楚泱的臣子,倘若君上對臣子一直這般忌憚,那薛錚以後的處境仍會很艱難。
本著想讓兩人冰化關係有所緩和之心,黎晚晴原打算替薛錚美言幾句,然而看著楚泱一張不苟言笑的臉龐時,她頓時沒了勇氣。心想,隻能日後找合適機會再替薛錚美言。
楚泱若是知道此時此景之下,黎晚晴還在替薛錚做著各種打算,估計真會龍顏大怒。好在她,並未窺探出黎晚晴的花花心思。
女皇頓覺心塞萬分。近日,她一直各種包容黎晚晴,卻沒想到對方的心思全部撲在薛錚身上。每逢興致高昂時,黎晚晴總會莫名其妙掃她的興。
若今天在她麵前不識趣的是旁人,楚泱絕不會輕饒。可偏偏這人是黎晚晴,向來果斷威嚴的女皇,也隻能是微微歎息數聲。
楚泱麵容寡淡,抿了幾口茶後,才將杯盞緩緩放下。然後起身,麵無表情道:“朕,去批閱奏折。”
黎晚晴知楚泱心中不悅,不敢再言其它,亦忙起身,跟誰楚泱離開。
楚泱頓住腳步,目光在還散發熱氣的巴山雀舌上打轉。沉思片刻,終是淡淡道:“你留在此處吧,朕花了好一番心思煎茶。你若是不喝,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雖然這個女人三番幾次敗她的興,可楚泱,還是想讓她喝自己親手所泡的茶。
楚泱走了,寬大的袖袍間掀起一陣清風,背影纖細而落寞,與潑墨般的山水景致形成鮮明對比。
按照楚泱所吩咐的,黎晚晴輕輕飲了幾口巴山雀舌,然而也沒品嚐出幾分味道。在溪雲閣上坐了一會兒,她也頹然離去。
盡興而來,敗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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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次不愉快的喝茶體驗後,黎晚晴和楚泱之間的關係似乎又變得微妙了起來。兩人在乾元宮中時相處的氛圍,也如之前那般尷尬。除去用膳外,兩人間並無接觸交流。
一道無形壁壘仿佛悄然橫亙在兩人之間。黎晚晴不敢去主動打破,生怕又惹楚泱不悅。而楚泱,更不想自己滿腔熱情再一次被澆滅。
彼此間的關係就這麽僵著。
時間飛逝,轉眼又過了五日。聖元三年四月初八,黎國的亡國之君黎天譽終於被押至楚都。
這日於楚泱而言,本是心情最痛快的一天,因為她終於可以手刃仇人,以報年少時在黎國遭受萬般屈辱之仇。
然而,楚泱卻眉頭深沉,心中未覺絲毫暢快之意。她有顧慮,這顧慮的根源便是來自黎晚晴。
楚泱知道自己對黎晚晴生了好感,而黎天譽又是黎晚晴唯一的親弟弟。黎天譽再怎麽殘暴無能,可和黎晚晴之間終究有濃於血的親情。
楚泱已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殺伐果斷,第一次手腳變得這般畏縮。
她一再遷就包容,黎晚晴卻絲毫不領情。倘若再殺了或折磨黎天譽。估計她和黎晚晴之間的裂痕隻會越來越深,最後變得無法修複。
這是楚泱極不願意所見到的。可又不願意輕易放過黎天譽,畢竟自己後背上的傷痕絕大多數都是出自他的“傑作”。
黎天譽帶給楚泱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傷痕,更多的是心靈上的摧殘。那些卑鄙陰狠的手段,那些侮辱至極的話,甚至已成了一個個夢魘,時常出現在楚泱的夢中。即便她如今當了皇帝,卻依舊還在飽受折磨。
對於黎天譽,楚泱不能殺更不能放,不知該如何處置,頓時陷入兩難境地。
楚泱原以為,黎晚晴知道黎天譽被押往楚都後,會迅速來找她求情。在書房中等了許久,始終沒等來黎晚晴的身影。她詫異萬分,黎晚晴不惜放棄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態,而委曲求全,不就是為了黎天譽麽?不就想留著一條命,去見她那個親弟弟麽?
真到了如此關鍵一步,這女人怎能做到無動於衷?漠然不關心?
楚泱摩挲著手指,眼眸深凝。本想去找黎晚晴商議征詢她意見,然而心中的小情緒使得女皇止住步伐。
她想:身為一個帝王絕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放低姿態。
楚泱從禦書房中離開,前往關押黎天譽的煉獄司中。
站在煉獄司外,楚泱抬眸看著高懸的三個古樸沉重大字。思緒又一次飄飛,往事一幕幕縈繞心頭。她想起第一次和黎晚晴有正麵接觸,便是在這煉獄司中。
那時,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黎晚晴不過是一個身陷囹圄的亡國賤俘。她還想著要將對方折磨至死,始料未及的是,黎晚晴居然放下尊嚴跪地求饒。
她因心生好奇,便將黎晚晴提出煉獄司。誰能想到,時至今日她居然對這黎國公主起了心思。
楚泱將目光從煉獄司三字中移開,悄悄垂下眼眸。不免想起禪宗的一句話:萬法皆是緣。
女皇定下心神,在獄卒的帶領下,緩緩走入其中。
煉獄司牆壁上雖然懸掛著鮫油燈,可陰森詭譎氣息絲毫沒有減弱。鮫油燈映襯出楚泱嚴肅的麵容,以及緩緩前行的影子。
煉獄司中以天幹地支規律部署,共有二十四間牢房,黎天譽和他的心腹--桑槐,就被關押在最裏麵一間。
黎天譽含著金鑰匙出生,他是黎皇的嫡長子,六歲被封太子,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過著榮華富貴、紙醉金迷的生活。
可如今這窮盡奢華的男人正披頭散發著,衣衫襤褸。他緊緊抱頭,十指發白,蜷縮在牢房的牆角中瑟瑟發抖,一邊顫抖身體,一邊抽泣。背深深弓起,遠遠望去,像微微起伏的山脈。
這幅樣子,如活生生的喪家之犬,連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黎天譽身旁還有一人,這人雖然也落魄不堪,可終沒有黎天譽這般失態。桑槐將頭抵在牆壁上,喉結上下聳動,目光倒是很平靜。
煉獄司如死亡般寂靜,楚泱的腳步聲很快被黎天譽聽去。這位亡國之君頓時化作一隻驚弓之鳥,驚慌失措抬起頭來,看到的正是站在鐵柵欄外的楚泱。
楚泱目光深沉,就像一隻隨時狠狠射入他心髒的利劍。頓時,黎天譽喉頭瑟縮,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整個人都快貼在牆壁上了。
黎天譽做夢都沒想過,當年那個被他羞辱的身材弱小之人,今日會以一副勝利者姿態站在他麵前,向他討債。
楚泱於他而言,就像是個魔鬼,隨時會鎖去他性命。
黎天譽瞳孔收縮,渾濁的眼睛中全是畏懼之意。胡子拉渣的臉上布滿淚痕,身體劇烈顫抖,雙腿發軟,瞬間下跪。
“饒命啊,楚……陛下……”
黎天譽不聲音哽咽,不斷磕頭,手中鎖鏈搖動,發出陣陣讓人煩躁的聲音。
“隻要……隻要您能饒我,我願意當牛做馬啊……”黎天譽嘴唇發抖,涕泗橫流,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往下流。
他現在什麽都不奢求,隻要保住一條命便好。
楚泱其實最討厭軟骨氣之人,見黎天譽這幅模樣,不由又輕看他幾分。其實也無所謂輕看不輕看,楚泱從來都把這個人當成渣滓。
楚泱甚至都不願多看黎天譽一眼,覺得會髒了眼睛。她背過身去,冰冷的聲音從嘴中傳出。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黎平譽,你絕對想不到有一天,朕會居高臨下站在你麵前吧。”
“饒過你?朕若是輕易饒過你,便對不起自己在黎國所受的那些罪。”
楚泱的道道聲音震懾著黎天譽的心魂。
“陛下,我從前年少無知不懂事,狗眼不識泰山,做了一些錯事。您大人有大量,饒我一條命吧。”
許是黎天譽的求饒聲,刺激到了楚泱。她轉過身來,冷而凜冽的目光直視跪在地上的這條喪家犬,聲音如冰山。
“當年你羞辱朕的時候,可曾想過饒恕朕,朕身上數百條傷痕全是拜你所賜!”
“你背信棄義,公然撕毀楚國和黎國之間的盟約,率兵偷襲楚國邊境,挑起兩國之間戰火。致使黎明百姓陷入戰亂中,民不聊生。”
“這一樁樁一件件全是天怒人怨之事,你百死不足惜,還有臉麵向朕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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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雖然朕很威風,可這也許是未來大舅子啊。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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