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罔鎮(三)
這大千世界分為六界。六界之中有四殺,具體的故事至今還在說書先生的嘴巴裏一傳十十傳百地流傳,可統共來說,僅是四句:仙君玄衣睥睨,茯苓妖主揶揄。鬼君生殺肆意,冥界玧姬旖旎。
鬼君生殺肆意,說的是千萬年前六界初成,唯獨鬼界人丁稀少的,鬼君本也不是什麽顧及這些有的沒的的人,也沒有多放在心上,這鬼君生於西荒萬骨枯,萬年重生一次,每一次都是新生,可偏偏每一次都是原來那個人,壽命與鬼界同齊,時間長了,對待生命也沒有這麽重視了。活著不過是活著罷了,而死了又如何呢?鬼君提高自身實力的方式不過就是不斷殺人,不斷死去,然後不斷重生。
蕪淵,是最不把這個世界放在眼裏的人。
他下手輕描淡寫,弄死那個小鬼的時候,甚至根本沒有經過思考。看著手上散去的青綠色鬼靈,感受到身體內湧起來的靈力,蕪淵才覺得自己活著。這種感覺叫他有些不好受。曾有一段時間,他活得時間實在太久了,等不到重生,就覺得百無聊賴得就好像死了一樣,他不斷找人幹架以尋求一死,結果殺人上癮,再也沒有辦法停下來,就好像隻有那樣,他才能感受到流淌在血液裏的生命力。靈力暴漲導致生命延長,再次重生的時間生生被延長到一萬年之久,那段黑暗的日子叫他在好不容易走出來之後,再也不敢起任何殺人滅鬼的念頭。
雖是生殺肆意的人,卻到底不是個殺人成性的人。
直到感覺到被什麽人拉住了手,蕪淵看過去,看到孟依依有些擔心的表情,於是所有蓬勃的血液,在那一刻平息下來,就像幽深的海麵磨平了風浪,再次歸於平靜。“沒事吧?”孟依依其實多少知道一點蕪淵的事情。自此她到了冥界後來碰到蕪淵以來,這個人雖說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但對於她而言,確實是很好的朋友。
蕪淵輕輕搖了搖頭:“沒……”
沒事的事字還沒出口,孟依依就已經鬆開了他的手,往陸言之身上撲過去,一邊撲一邊還扯著陸言之的衣領往下揪。馬麵立馬捂住了牛頭的眼睛:“羞死了羞死了!不要看不要看!”牛頭:你羞死了不要看能不能捂自己的?四下恢複平靜意識到自己死了的遊魂們,還沒來得及做出所謂想要轉世之類的反應,看著眼前糾纏的一雙男女,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孟依依其實倒也沒想那麽多,冷靜下來,看到蕪淵就知道,哪怕那個小鬼徹底消失了,以蕪淵對鬼界的把握,也能夠把事實挖出來,於是摔下來之前看到的陸言之脖子上的那如爬蟲一般的血痕一下子刺激了她的記憶,此刻,這才是繼續確認的事情。
陸言之躲閃不及,又怕小姑娘摔了,隻好任由小姑娘在懷裏亂扯,蕪淵挑了挑眉,手疾眼快,在孟依依上下其手得逞之前,扯住了小姑娘的衣領往自己身邊拉:“做什麽呢毛毛躁躁的當街做這種事情是不是也要找個熟悉一點的人比較好?”蕪淵說得輕佻,嘴角勾起,連笑容都是輕浮至極的,就好像在開玩笑一般,可看向陸言之的眼神裏滿帶著警惕和不爽。
陸言之對上那眼神,倒也耐得住性子:“就是,不看還有外人在嘛,娘子要看,我們回屋慢慢看。”話閉,正想在拋個同樣具有威懾力可以穩坐了自己正主地位的眼神給蕪淵的陸言之就被孟依依狠狠拍了下腦袋,小姑娘雖收了力道,可方才被那血痕嚇得不輕,所以下手還是有些許沒輕沒重的,陸言之吃痛地嗷了一聲,再沒有原來的氣勢。
孟依依雄赳赳氣昂昂:“你腦袋裏在想什麽五顏六色的東西啊!你脖子上剛剛那個血痕是怎麽回事!我都看到了!你該不會用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遭反噬了吧,還是那個小鬼做了什麽?”
著急的情緒,是藏不住的。
蕪淵放下扯著孟依依領子的手:“他沒事了。”就好像在肯定蕪淵的話,陸言之幹巴巴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我沒事的。”正如同陸言之說的,他微微往下拉了拉衣領,脖頸之下露出漂亮的鎖骨,鎖骨右邊上一顆小痣綴著,莫名有些性感。皮膚光潔,沒有什麽所謂血痕,就好像孟依依看到的,隻是錯覺。
孟依依是不信的。這點腦子她還是有的,既然看到了,既不會是眼花或者是什麽,那麽明晃晃地爬著的可怖的東西,不管怎麽樣都不可能是錯覺,現在沒有了,不代表之前沒有存在過,這麽想著,再看陸言之的時候,孟依依甚至覺得這個人的臉色都好像不大好。
這方微微平息了一些,四散著躺了一大片的遊魂就開始哼哼唧唧了,他們一個個身形將將就要跟著散去的模樣,顯得疲憊,而又有些兵荒馬亂。
匆匆跪拜在蕪淵麵前的大約是為首的遊魂,他大約四五十歲模樣,鬢發卻白了許多。蕪淵隻顧著看孟依依上下有沒有受傷,一副並不是很想理會的樣子。陸言之想拉孟依依的袖子,把小姑娘拽到自己身邊來,蕪淵輕飄飄的一個眼神,他突然縮了手。孟依依看到的血痕,是存在的。這便是那道隨叫隨到的禁術所帶來的代價。他雖然能夠在愛人危急的時候,隻要對方喚了他,他便能夠感知到,打破所有禁製找到她,可隨之而來的便是相同代價的反噬。當時衝破的禁製有多強大,他的反噬便會有多厲害。方才蕪淵輕拍他的肩膀,他隻察覺到有靈氣自那力道進入他的體內,身體的不適稍稍褪去,看蕪淵的眼神他便知道了,若是不等反噬完全消失,他再主動碰孟依依,隻怕那血痕隻會卷土重來。
其實完全可以就這樣暴露的,就這樣順勢展現自己現在有多需要被照顧,這樣就可以徹底抓住小姑娘的眼光了。這樣她就隻會看著自己了,就會留在他身邊守護著了。可是陸言之莫名覺得不甘心。陸言之不希望孟依依是因為這樣才關心他,想要照顧他的。
陸言之希望,孟依依是因為真的喜歡他,哪怕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忘記了曾經有多喜歡,現在也依舊願意喜歡,才留在他身邊。比起想被關心,他更怕小姑娘擔心。
孟依依覺得蕪淵熱情得有些奇怪。這個人這個時候應該輕飄飄地嘲諷兩句,再胡謅兩句才現得略微正常一些,再加上平常兩個人打架的時候,也不見蕪淵有手下留情的時候,按著她的頭笑得開心也是常有的。她警惕地退後了一步,眼神示意地上跪著的那個:“大哥,您先處理正事行不行。”
蕪淵不緊不慢收回了手,繼而轉身看向跪拜的那個遊魂,剩下的遊魂悶聲不響皆跪到了那個遊魂身後。
牛頭馬麵雖然知道大佬在的時候,插嘴不是什麽好事情,但這個時候他們實在覺得自己家的閻王大人實在少了點存在感,於是兩個一左一右如同門神一般守到他們家大人旁邊,牛頭輕輕咳了一聲:“那什麽,諸位要是還想著投胎的話,朝向錯了昂。”
馬麵把腰一插,鼻孔瞪得老大:“我們這位,才是冥界的閻王大人。你們要是跪那位,這輩子估計就隻是留在鬼界了。做做孤魂野鬼啊,惡鬼厲鬼這種容易被打死的知不知道!鬼界隻是你們人生的中轉站!我們冥界才是終點和起點啊!”馬麵越說越激動,就差加個朗誦了,感慨的語氣就知道對自己的崗位和冥界到底有多驕傲了,看得孟依依都想為他鼓鼓掌,然後再頒個獎什麽的。雖然蕪淵也沒什麽反應,但孟依依覺得這麽說話明顯就是不把蕪淵放在眼裏,眼看著自己的小弟一隻腳踏出了他心愛的冥界,要走到鬼界去做鬼魂野鬼了,忍不住提醒:“弟,誒誒,弟。”
馬麵看過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與孟依依的眼神沒有成功連接,反而看到了站在孟依依身後的蕪淵,吞口水的時候,孟依依一句:“你知道我身後這個是鬼君的哦?”差點讓他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馬麵強撐著自己的氣勢,默默往陸言之身後走了一步。
跪到一片的遊魂們似乎聽進了馬麵的話,除了個別幾個,大部分默默轉了角度往陸言之的方向。馬麵覺得背後一陣涼意:我該不會今天就要在這樣玩完兒了吧……
跪拜在最前麵的那一個還是畢恭畢敬沒有動作,開口說到:“我是吳罔鎮吳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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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言之你不要慫啊!你上啊!媽媽保護你!你才是男主!正麵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