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當個伍長
先生曾經講過，天下永遠是座講道理的天下，隻是道理圈轄的範圍之本卻是自身的強大與否。
和別人品茶心談，這樣的講道理叫君子之風；高坐蒲團，朗聲唱理，那是聖師傳道。但倘若座前、座下之人冷汗連連，隻得點頭稱是，那多半就是以勢壓人的結果。
隻是世間多得是後一種的講道理，仁者傳道可以被千古傳誦，弱者唱理，不過就是螳臂當車，粉身碎骨的下場。
單翊到底還是要和一部分人說實話的，如果下山之後，一個知心的朋友都沒交到，那這場江湖行到底是失敗的。他信任程姚進，不僅僅憑的是一碗酒，更多憑借的卻是第一眼的直覺，不管最後的結果是否與自己的選擇相悖，總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長大了就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先生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心挨了十幾個板子。但如果這次選錯了，板子自然是挨不到了，但到底是會很傷心吧。
軍營之中，最喜角力，單翊初來乍到，最好的投名狀，自然是自己的一身修為。仁勇校尉到底是一紙空文，總比不上自己那一“天才”稱謂。
先生言語素有大智慧，誇人之中細細品味，總能品出些道理來，給自己查漏補缺。唯獨對單翊的習武天賦，卻是沒有半句多餘的話，隻惜字如金地給出了“天才”二字的評價。先生既然說自己是個天才，那自己必定是個天才了。先生可不是什麽王婆，他是山民心裏最真真實實的神仙。
軍營裏喧鬧依舊，新兵喊號子的聲音已經由稀稀拉拉，變得豪壯而整齊，算是搭起了鐵軍的架子了。但單翊覺得軍營裏靜悄悄的，幾個主將似乎都沒在營中，隻得再去趟夥房打個秋風。
……
葉權的帥帳裏，一個昭武校尉，一個遊擊將軍，都是在黑水軍中飛揚跋扈的主，如今在帥帳裏垂手站著，互相對對方使著眼色，誰也不敢先開口。
葉權處理完軍務，才開口道：“說吧，一個放著新兵不訓練，一個剛招完兵，就回帳子裏酗酒，我倒要聽聽，什麽樣的消息能讓你們這麽屁顛顛地跑到我帳子裏來領罵。”
“葉帥，這回你們可罵不了我們，隻不定還得給我們升官。”程姚進笑嗬嗬地搓著手道。
“哦？你們是砍了幾個黑水祭祀的頭，敢這麽來邀功？”葉權笑著站了起來，走到他們麵前。
葉權身體修長，身高與程姚進相當，兩條英氣逼人的劍眉愈發襯托出他眼神的鋒銳來。但偏偏這樣一幅極具侵略性的皮囊內，卻端坐著一個極為溫和的小人。整個黑水軍中，誰也沒有見過葉帥真正發過怒，但恰恰從不發怒，反而讓軍卒愈發敬畏，乃是黑水軍中最風流無雙的儒將。
“嘿嘿，那得等下次小寒潮來了之後再說，但今天這件事，可不比砍幾個祭祀的腦袋差，我們可是幫黑水軍撿了個大寶貝。”程姚進道。
“還在我麵前賣關子？讀了幾年書，確實有長進啊，成岩，就這點，你得學學程姚進。”葉權笑了一聲道。
在別處嗓門隻比程姚進差一線的李成岩在這裏連大氣也不敢出，隻是應一聲“喏”。
“葉帥說笑了，可不敢賣關子，前幾日我去四平城征兵，沒想到我們大泉的山野間還有寶貝疙瘩，年僅十五歲，便已是五氣朝元境的高手了。”程姚進喜道。
“哦？你確定是山野間，不是什麽門閥大家的子弟？”葉權倒沒表現出多大的驚訝，隻是若有所思地問道。
程姚進自然知道他意所何指，世代閥門有的是辛秘的法子給族中子弟拔升境界，五氣境說難也難，說易也易，說到底不過是個集納五氣的過程。靠自身緩慢溫養是個法子，靠外物強行醍醐灌頂也是個法子。其實二者之間說有什麽差異，倒也不見得，關鍵就是前三個境界打熬。
世閥大家之間往往要有些裝點門楣的人物，但前三境打熬困難，世閥大家族人雖多，卻不見得就一定能找出適合習武的苗子來，於是，就多了些投機取巧的法門。五氣境的門檻其實並不算高，隻要能納五行其一，便已算是五氣境入門了。不管是金身境底子打得稀爛，甚至連金身境的門都未入，先納一氣入體也未嚐不可，隻是沒了後勁罷了。
因此世間的五氣朝元境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隻是真正出名的高手，卻是屈指可數。
“我與他交過手，雖然隻是短短兩三招的接觸，但不管是拳勁，還是拳意，絕不是個花架子。若是真隻拚金身境的實力，那小子現在未必是我的對手，但也隻是年紀使然，他並沒有到氣血最旺盛的年紀。”程姚進道。
“那可清楚他的來曆？”葉權重新踱步回到桌案前，坐了下來。
“我離開四平前，就已經托人去查，隻是他是從半駝山上下來，此山雖不大，但要查究清楚，到底還是要些時日。”程姚進並不隱瞞，新晉的仁勇校尉，如果他這個接引人連底細都不去查一查，那就是失職了。
葉權又開始在文書堆裏翻揀：“那就是還沒弄清楚咯？都還沒弄清楚，就這麽急巴巴地到我麵前邀功了？”
兩人就是笑嗬嗬的不說話。
“哼，你們那點小肚腸的心思也就到我這裏來耍耍，想著先給那小子一個實職穩著他？”葉權從眾多文書中丟出了一本，“確實可以啊，成岩，你小子搭得禁閉室可是不簡單，就這麽被幾拳頭砸爛了，你也不心疼一下？”
“他姥姥的，哪個孫子打老子的小報告，我們剛擦完那小子的屁股，就來您帳裏了，這文書來得比我們還快。”李成岩怒道。
“除了上官那老小子，還能有誰？”程姚進接過話頭道。
“這老小子，怕是上回的涼風沒喝飽。”兩人互相搭著話，就差達成再去把上官景掛一次旗杆的共識了。
“行了，行了，上官景現在軍中擔任衛尉少卿的職務，軍中刑罰本就要經過他的手。”葉權打斷了兩人的唱和，“既然如此，也就有模有樣地學學你們，去正甲烽燧當個伍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