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先來三十大板
黑水長城七十二烽燧以天幹地支命名,橫亙在黑水土地上,與身後的黑水長城,以及再之後的十三座軍鎮,構成了極大的戰略縱深。
這七十二座烽燧建得尤為不易,都是將士們用血水堆築出來的,靡費無數,毀了又建,方才有了這七十二把鋼刀,把黑水蠻子的大軍割裂開來。
凡是得了“正”字頭銜的烽燧,皆是與黑水部落接觸的,最前的橋頭堡,戰事也最為頻繁,正甲烽燧更是首當其衝。
這個烽燧是英雄的烽燧,也是將士的墳塚。程姚進、李成岩這幾位現今炙手可熱的年輕將領是從這座屍山血海裏爬出去的,大帥葉權是在這裏擺出的庚子大戰,屠敵過萬,一戰成名的。也有田金這樣的老兵帶著渾身的傷,黯然退場。但更多的將士,是化作了這裏的一捧黃土,生前守衛著自己家鄉,死後還能在北方呼嘯的寒風中高歌。
這是一個充滿悲壯的烽燧,春初的第一場遭遇戰在烽燧外打響,正甲烽燧在外巡視的一百斥候與黑水蠻子的黑虯軍斥候,正麵短兵接觸。
死三十五人,重傷十人,輕傷五十五人,沒有一個完好地退出站場。
一個被軍服布料快綁成粽子的小卒子,躺在擔架上,眼睛炯炯,但嘴裏卻還在不停地冒血。
“標長,我幹掉了兩個蠻子,還有個臉上還掛著三條白痕!”
黑水部落的全部榮耀來自於長生天,部落的勇士武力獲得了長生天的認可,就會由部落祭祀用白羊茅草做成的燃料在臉頰上畫上橫杠,是勇士們最大的榮耀。
標長緊了緊他的手,他手下的兵,每一個他都清楚,沒有一個孬種!這孩子身上十幾處刀傷還好說,最致命的是胸前的一記狼牙棒,整個胸腔都移位了,能堅持回到烽燧已經是個不小的奇跡了。
抓著標長的手逐漸沒了力氣,嘴裏還在喃呢著:“賺了賺了”,眼睛依舊睜著,甚至比之前還大了,隻是失去了之前的光澤。
標長沒有把他的眼睛合上,正甲烽燧的將士用不著死了瞑目,他們還要看著,看著那群黑水部落的蠻子死在衝鋒的路上,死在攀爬城牆的路上,死在南下劫掠的路上。有血性的後輩會前赴後繼地駐守在這黑水長城上,讓北方的蠻子不得寸進一步。
單翊看了良久,直到那擔架被抬走,才上前向標長道:“新兵單翊向您報道!”
標長的臉色有些灰敗,隻是拍了拍單翊的肩膀:“兄弟們都在天上看著呢。”
……
單翊的伍長到底沒有被批下來,連葉帥的私章在這裏都不好用,更別說程姚進的臉麵了。
正甲烽燧的烽燧長也是一員老將,正兒八經的軍伍草莽出生,背景幹淨的黑水長城派係。從軍鎮裏的一個小卒子開始,到正甲烽燧的烽燧長,用了十年,倒不是他武力有多出挑,智力有多妖孽,隻是與他同行的其他人都死了而已。
在黑水長城服兵役的將士鮮有不喝酒的,天寒地凍的地方,也隻有酒氣最能發放內心豪氣了。
大抵將軍們藏酒的地方都是約定俗成的,朋及義從創下拿出壇子藏酒,拉著單翊一起坐下。
朋及義在正甲烽燧做烽燧長三年,還頭一次碰到這麽高規格地塞人事件,大帥用私章,遊擊將軍親自帶人過來。不過是要個伍長,自己這個烽燧長沒道理不賣這麵子,奈何自己手下的標長不賣自己麵子啊。
正甲烽燧手下共計兩千人,大泉軍伍改革自前朝軍製,現以十人為一伍,百人為一標。朋及義手下二十個標長,別的都好說,唯有那斥候營的馬標長臉麵最黑,六親不認,比那收錢不辦事的程姚進還過分。
“真不是我老朋不賣麵子,實在是這老臉不頂用啊,程大嘴又指明要把你插到斥候營裏去,這個伍長我確實不好給你弄。”朋及義倒著苦水。
“我就以一普通士卒的身份加入斥候營好了。”單翊倒也不想為難他。
朋及義搓了搓手,豎了個大拇指,道:“兄弟仗義,但大丈夫言出必行,你可不得到時候再到大帥那裏告我狀啊!”
單翊保證道:“斷然不會!”
“既然如此,你就再走一趟斥候營吧,唉,幹什麽!把酒放下,趕緊的,麻溜地過去,要是誤了時間,馬黑臉可不得給你吃板子!”從單翊手裏奪過酒碗,一口飲了下去,砸吧一下嘴巴,確實過癮,至於自己碗裏那碗,還是倒回壇子裏,離四月的軍資補充還要好長段時間,可不敢隨意浪費了。
單翊罵罵咧咧地出了帳子,自己還沉浸在上午的悲壯裏,忘了營裏的丘八都是個什麽性子。
斥候營裏死去的兄弟已經掩埋掉了,傷員在救治,但要是傷了內府,或者落下殘疾的,肯定是不能留在斥候營裏了。
每斥候營都是由烽燧裏最精銳的一百人組成,但這一百人恰恰是整個烽燧裏傷亡最快的一批人。
馬陽朔在帳子裏來回踱步,像極了一頭極力壓製怒火的獅子。斥候營傷亡在所難免,但像今日這樣慘烈的戰況他已經多年沒有遇到了。就算上官沒有怪罪,他自己也很難過自己心裏這一關。
春季到來,隨著日子漸暖,黑水部落的蠻子也要開始活躍起來了。但自己的斥候隊伍這一下子傷亡過半,注定要大換血,整支斥候隊伍的素質必然要下降,到時候麵對黑水精銳的騷擾,自己就回越發地疲於應對。
更氣的是,今天老朋那狗玩意兒,還要往自己隊伍裏安插新兵蛋子,而且一開口就是個伍長。剛剛野戰歸來的他,差點一巴掌就揮在自己的上官臉上,自己的伍長哪個不是身經百戰打出來的!一個新兵蛋子連進斥候營的資格都沒有,還當伍長,想害死自家兄弟啊!
“新兵單翊向標長報道!”
嗨,想什麽來什麽,朝著營帳外大吼一聲:“喊,喊,喊個屁!先打上三十大板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