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老爹說,吾兒無慮也。
景平二十二年,各地盜匪落草為寇,占山為王,這在當時掀起了一片熱潮。
也是,在這亂世裏,你如果不壞點,就會有比你壞的人欺負你,好人終究是不能活的長久的,就算是為了保護自己,那當劫匪也沒毛病了。
況且,殺人放火金腰帶嘛,老老實實賺那麽點小錢哪有搶劫來的快啊,雖然這買賣有點費命,但命這種東西終歸比錢要低一等,特殊情況得特殊對待,要拎得清主次關係。
馬顏有這個想法很久了,所以他“光榮”的成為了九龍山上的一個小山匪。
雖然年齡偏大,但馬顏比同批年輕人有優勢的地方就是,他做人圓滑。
說白了,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馬屁總是能拍對,媚言絕對不會浪費,就算你是麵癱也給你“舔”的笑容滿麵。
沒什麽技巧,硬“舔”就完事了。
“這老小子有前途。”
一次偶然的機會,大當家的一句稱讚,把馬顏直接捧成了一個小頭目。
意外嗎?不意外。
馬顏隻知道這半年的付出沒有白白浪費,他終於摸滾帶爬的混到了這個位置。
這是他應得的。
“恭喜啊,小馬。”
說話的叫金聰,粗胳膊大腦袋大肚子,走起路時搖來晃去,像頭豬一樣。
金聰肥厚的手掌拍了拍馬顏的肩膀,跟著他手的力道,馬顏順勢矮了矮身子,與個子較矮的死胖子平齊,雙手來回搓著:
“過獎了過獎了,全靠金頭領平時關照,如果沒有金頭領的照顧,我恐怕還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小嘍囉。”
金聰是掌管寨中錢糧的頭目,最喜歡聽人說些奉承的話,而馬顏最擅長這個,拿捏住了金聰最樂意聽的話後,跟他處的挺好,頗有種伯樂鍾子期的既視感。
隨口捧了捧金聰,馬顏跟金聰靠的近了,就能聞到金聰身上那股許久不洗澡的餿味兒,又瞅了瞅他那油的已經粘在一起的頭發,和毛孔粗大的肥臉,馬顏裝作沒聞到、沒看見,神態如常:
“金頭領來找我是有什麽吩咐嗎,盡管說,隻要是我能做的,卯足勁給你辦成了。”
金聰的老鼠眼馬上樂的眯成了一條縫,滿意於馬顏的上道,也不客氣:
“確實有事情,明天呢,山上會經過一個商隊,正好是你們小隊整活吧?我要你從這個商隊裏拿些東西。”
死胖子的聲音虛浮無中氣,光是聽著就有種厭惡感油然而生。
“沒問題,願為金頭領鞍前馬後,赴湯蹈火。”
馬顏強忍著心中的煩躁,陪著笑臉說道:“到時候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哈哈哈,好,事成之後一定會給你些錢。”
“客氣了客氣了。”
馬顏沒有拒絕金聰的回報。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是為了告訴金聰,他一定會上心,讓金聰心裏踏實,至於金聰為什麽會找到他,他也懶得想了,借這次機會正好可以拉近兩人的關係,管它這麽多。
第二天中午,馬顏依照慣例去劫了金聰指名的這個商隊,鏢師和轎子裏的人都殺了,隻留下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等著帶回寨子裏。
你說這大中午的非要往這山上跑,這不是白白送貨上門嗎?
馬顏吹著口哨,覺得這趟簡直不要太快,甚至回去後還有時間跟人打幾局牌九。
“兄弟們,收拾收拾戰場,準備走了。”
馬顏也從貨物裏拿到了金聰想要的東西,吩咐手下們打掃了一下山道,正打算走,卻被旁邊的小寸頭拉住了。
“誒,馬哥,你看那邊。”
於樹林間出來一個莊稼漢打扮的老頭,從遠處看著身材有些高大,背上背著用布遮著的東西,正向他們緩步走來。
“不用管這死老頭,到時候看到這個場麵,說不定嚇的當場嗝屁了。”
眾人紛紛哄笑出聲。
“誒,這老頭怎麽還往這走,難道是瞎子?”
小寸頭越看越不對勁,馬顏也皺起了眉頭,遂點了兩個人的名字,讓他們去把這老瞎子給解決了。
這兩人自然不把這老頭當回事,連年輕體壯的鏢師都殺了,還怕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不死?
於是邊走邊討論今天收獲的四個女人怎麽分配,神色放鬆,終於與老頭差五六步距離時,才甩了甩蘸著血的刀:“喂,老頭,今天遇見我們算你倒黴,給過你機會了,誰讓你.……”
本來想先嚇嚇這老頭,卻沒想到這老頭非但不怕,還把布裹卸在手中,慢條斯理的解著布條,繼續朝著他們走來。
這老頭的眼神不對!
兩人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人,這時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分明是雙殺意四起的眼睛!
下意識的,其中一人的刀就劈向老頭,想要先發製人,將其格殺當場,誰曾想這老頭的反應巨快無比,將手中的布裹向前一格擋,發出了“當”的一聲,輕鬆擋下了土匪的劈砍,右手攥住布裹的一側,順勢一抽,一片雪亮在陽光中發出了反光,使得對麵兩人下意識被閃的一閉眼。
手腕一翻,大刀輕巧的就劃過了兩人的喉嚨,動作自然熟練,就像是揮舞了無數遍一樣。
“呃呃呃。”
兩人捂著被割開的喉嚨,氣管裏被血灌滿說不出話來,隻能瞪著滿眼的驚恐,倒在了地上。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使得另一頭的馬顏一眾頓時被驚住了。
不去看倒在地上抽搐的屍體,老頭甚至都沒有被兩人阻滯腳步,側著那把不斷滴著血的刀,繼續緩緩向馬顏走去。
一句話都沒說,卻有著無邊的壓迫力。
“殺了他!”
馬顏又驚又怒,手一指,頓時剩餘的十五人一擁而上。
猙獰的麵孔交織,憤怒的吼聲混雜,全都劈頭蓋臉的撲向老人。
老人神色如常,精準的一一擋住砍來的刀鋒,抽空間一抹,便是帶去一個人的生命,身上帶著的是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
令人心生膽怯的氣勢!
“殺了他,殺了他!”
不知怎的,馬顏突然有些恐懼,他雖然早已見慣了血腥場麵,可今天那空中飛舞的血珠卻莫名讓他手腳冰涼。
娘的,怎麽右眼皮一直在跳啊,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戰鬥還在繼續,雖然山賊們占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卻悲哀的發現,他們根本不能傷及到那個老頭的一根毫毛,相反的,每有寒光一閃,自己這邊就會有一人噗通倒地。
恐懼、焦急在每個人心中蔓延。
他們從未見過刀法如此精湛的人,以至於就好像是在跟一個三頭六臂的人戰鬥,最恐怖的是,找不出他的一點破綻。
馬顏看著小嘍囉人數越來越少,心知如果一個人跑了必定會受到山寨的重罰,所以心一橫牙一咬,抄起刀也衝了上去。
老人雖然武藝驚人,但畢竟已經年老體衰,時間一旦被拖長,頹勢也漸漸展露了出來。
終於,老人的一個力竭時機被馬顏誤打誤撞的撞上,馬顏手上的那把刀直接送進了老人的肚子,老人悶哼一聲,手中的刀抹去最後一人的生命,又一記漂亮利落的側踢,將馬顏狠狠地踢倒在地。
“此生無憾,吾兒無慮。”
老人吐了幾口血,說出了自出場後的第一句話,蒼老疲憊的聲音中有著深深的自豪與留戀。
老人有心想要去結果地上的雜魚,隻是手掌漸漸的沒了力氣,大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那雙曾盈滿殺機的眼睛也逐漸失去了神采。
另一側。
馬顏捂著肚子,如蝦一般蜷縮成一團。
痛,鑽心的痛!
就像是被馬車撞了一般,馬顏隻覺得五髒六腑像是移了位,緊接著趴在地上一陣幹嘔,痛苦極了。
他又沒惹到這老頭,這老不死的怎麽拚了命的來殺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過了許久才緩過來,馬顏掙紮著爬起身,發現身旁的老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正盯著他。
艸!
馬顏蒼白的臉色變的更白了,不管身上的疼痛,就往旁邊一滾。
不過預料中的刀依舊沒砍過來,馬顏緊緊地盯著老人好半晌,最後才得出了一個結論。
老人已經死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鋪天蓋地的襲來,接著又感覺到恐懼。
如果不是最後的小寸頭離這老頭的右手近,那被殺的人就是他馬顏了!
一滴冷汗掉落,馬顏頭一次為自己的站位而感到慶幸。
娘的,這個老煞星.……
馬顏喃喃自語。
接著又看向那個屹立不倒的身軀,自覺的離他五米之外。
盡管知道這老頭死了,但還是不敢上前去查看啊。
還有最後他說的“吾兒無慮”是什麽意思,那瞬間為什麽會露出釋懷的笑容?
難道是正好趕上這有癔症的老不死發神經了?
呸,真晦氣。
??????
“你說什麽?!”
回憶還沒說完,馬顏的脖子就被祖陷陣掐住了,頓時窒息的痛苦不斷傳來,馬顏“呃呃啊啊”的發著無意義的音節,赤紅著臉,眼睛瞪出,舌頭也越伸越長……
“向生,冷靜,聽他把話說完!”
在陳昇的勸說和製止下,祖陷陣才鬆開了手,隻是眼睛已經變得通紅,眼裏也不斷的溢出了淚水。
“好漢,我那時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父親,而且如果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啊!”
看著已經陷入輕微癲狂的馬顏,陳昇皺了皺眉:“故事的然後呢?”
“然後我就回山寨搬救兵了,再回到那裏的時候,那老煞神已經不見了……不是老煞神,不是老煞神,是老戰神,老戰神!”
安撫了下暴怒的祖陷陣,馬顏繼續說道:“估計是被那四個女人抬走了,最後我打聽才知道,這老戰神叫祖豫,是個老軍人,以前跟過皇帝,殺過匈奴。”
那估計就是這樣了,被抬回去以後也正好和祖陷陣說的故事相吻合,隻是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祖豫並不是窩囊的死去,而是力竭戰死,至於死的原因就很清楚了,是為了兒子祖陷陣。
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祖豫甘心去尋死呢,還有,為什麽祖豫死了,祖陷陣就可以無慮了?
這一切都得由祖陷陣來解答了。
“長俟有空嗎?”
大胡子問道,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順著臉上的胡子和風霜流淌下來。
隻是奇怪的是,祖陷陣偏偏卻又不全是悲痛,還夾雜著很多陳昇看不懂的東西。
如此說來,陳昇還真是第一次見祖陷陣又哭又笑的狼狽樣子,尤其是那掛著淚的笑容,即便是當時軍職幾連跳時,也沒見過他如這般笑的發自肺腑。
他為什麽會笑,是因為知道父親真正的死因而感到自豪嗎?
陳昇並不是很明白他們父子之間身為軍人的感情聯係,因此作不了評價。
陳昇招了招手,喊人把馬顏像死狗一樣拖了下去後,拍拍祖陷陣的肩膀:
“走,今天陪你好好喝一頓。”
“好!”
直到此刻,陳昇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祖陷陣的眼裏開始有光了。
一種明亮的、令人不敢直視的光,似乎有著劈開一切的鋒利。
陳昇忽然心生感慨,能培養出這麽一個優秀的兒子,祖豫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不,應該說——
祖家的人,都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