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最喜歡秦姑娘了

  正隆七年，四月十四日，陰。


  似乎是因為昨天晚上的停歇，所以今天的雨下的比昨天更大了。


  大軍的行軍腳步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延緩了許多，再加上身後又緊緊的咬著奉天軍，三軍將士們的士氣低落到了穀底。


  這個現象自然引起了所有將軍的擔憂，他們一方麵耐心安撫士兵們，另一方麵召開了軍中的緊急會議。


  “參軍，今日的瓢潑大雨對情況非常不利，軍卒們因此或多或少的出現了低迷的情緒，此外，軍中的隨行大夫還在軍中發現了易於傳播的疫病，若是不能有效控製起來，對我軍不啻一場災難性的打擊。而且……”


  瞄了眼欲言又止的光頭將軍，陳昇坐在位置上問道：“而且什麽？”


  似乎是被陳昇鎮定的語氣所感染，光頭將軍緩了緩心中的擔憂，繼續說道：“而且根據後方斥候來報，奉天軍這次不計成本，卯足了力氣也要追上我們，似乎是作好破釜沉舟的打算了。如果我們不采取一些措施，很有可能會被他們打擊殲滅！”


  這才是最致命的信息，那些疫情和士氣屬於內部的問題，都可以暫且想辦法克服，但奉天軍的死咬就沒這麽簡單了，是屬於外部的因素，正因為是來自外界的影響，他們的行動包含很強的不穩定性，所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而這種全神貫注的警惕，往往是最最耗費心力的。


  “我明白了，再往前走幾公裏就是禾蕙城了，等大軍到了那裏，我再布置詳細的計劃。”


  聞言，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既然陳昇已經有計劃了，那就說明事情還沒有到不可逆轉的困境，還有的救，畢竟一個智計無雙的軍師就猶如一顆定心丸一樣，總能讓大夥兒有安全感。


  接著，他們又望向了空空如也的主座，心中都有些好奇，這麽重要的會議，秦姝去哪兒了？她可不像是會隨意缺席的人。


  似是注意到了他們的目光，陳昇笑道：“秦姑娘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服了些藥便小憩了一會兒，因為這個會是忽然召開的，於是我也沒去喊醒她，打算等她醒了以後，再跟她商量商量。”


  眾人聞言都點點頭，覺得這個解釋沒有問題，可細細一琢磨，卻又覺得哪裏不對，但見其他人都沒有站出來質疑，於是也不甚在意。


  再者說了，不就一個會嗎，對於他們來說，隻要陳昇到了就行，秦姝來不來也無所謂了……

  ??????

  當到了禾蕙城，發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禾蕙城通往青浣的唯一一道橋，塌了。


  原因尚不明了，似乎是因為橋梁年久失修，再加上今天半夜下起的傾盆暴雨，這才導致了橋的轟然倒塌。


  這件事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了衛平軍中。


  這下真的是陷入了絕境，前麵是懸在湍流上的寬遠懸崖，直接生生杜絕了架設浮橋的可能性，後麵又是如狼似虎的奉天軍，就算是兩肋生翅，這次也難逃這一劫了。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軍隊中哀怨四起，甚至在不同的軍隊間還出現了小規模的摩擦事件。


  這都是正常的事情，人一旦絕望了，心底自然會生出幾分煩躁與戾氣，畢竟誰都不是聖人，做不到淡然麵對。


  陳昇自然知道這些，所以派人先是暗中去散播“反正橫豎都是死，倒不如與奉天軍拚了”、“陷之忘地而後存，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思想，最後，陳昇又讓自己的侍衛通知下去，說他陳昇和秦姝與眾將士共存亡，生則一同生，死則一同死。


  這下，大軍一時間眾誌成城。


  因為陳昇這個名字太有名了，大家可以不知道秦姝、可以不知道衛傑，但就是不能不知道陳昇。


  那一樁樁、一件件的軍事大捷，哪一次沒有陳昇的身影？再加上陳昇也是寒衣布士的出身，是故所有的將士都對陳昇有著熱烈的認同感和崇拜感。


  於是陳昇振臂一呼，舉軍皆燃，原本萎靡不振的士氣，瞬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陳昇立於城牆之上，望著呼聲浩瀚的軍隊，心中一時感慨莫名。


  不知不覺，他在軍隊中的呼聲竟然這麽高了，這下他終於理解，為什麽衛傑要急著鏟除他了，無非就是曆史上見慣了的功高震主。


  現在想想也蠻諷刺的，陳昇盡心盡力為衛家打江山，為衛家掙下了如今大好的場麵，毫不客氣的講，沒有他陳昇，就根本沒有衛家如今的一切，最後竟然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況且現在“狡兔”還沒有死，就心急的想殺“走狗”了，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這般下作肮髒的手段，陳昇已經沒有想法再去做評價了。


  大風卷著潮濕的氣息，吹得陳昇衣袍獵獵，他無言的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歎了一口氣。


  隻是可憐秦姝了。


  ??????

  混戰，一場史無前例的混戰。


  奉天軍剛抵達禾蕙城，就遭到了衛平軍的全力反撲，就猶如困獸一般，自知難逃一死，也要狠狠地在敵人身上撕下一口肉來。


  於是奉天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蘇空和蘇遊麟更是被打懵了。


  在他們的設想裏，陳昇他們應該是撤走了的，哪想到竟然在這裏等著他們，奉天軍的軍隊甚至差點被衝散了。


  不過好在奉天軍及時的穩住了陣腳，收攏了兵線，這才慢慢的控製住了局麵。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因為雙方實力相差實在過大，蘇空和蘇遊麟最終還是帶著大軍進了城，並在一個書房裏找到了陳昇。


  陳昇並沒有跑，當他們趕到時，這個男人正悠哉悠哉的寫著字。


  “來了？”


  如好友之間的親切問候一樣，陳昇向著這對頂盔摜甲，渾身濕漉的父子笑道：


  “招待不周，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長俟，你頭發怎麽變白了？！”


  率先說話的是蘇遊麟，縱然他與陳昇的陣營不同，但這位昔日同窗的眼神和語氣俱是真真實實的關心，沒有一點的矯揉做作。


  “沒事，小問題。”


  沒想到蘇遊麟時至今日依然拿陳昇當摯友，所以陳昇望著蘇遊麟的眼神異常複雜，罕見的露出了不易察覺的歉意。


  “真是好久不見了，陳昇！”


  蘇空則是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語氣自然有些咬牙切齒，因為要是沒有麵前這個軍師，他們的部隊在禾蕙城外，根本就不會出現預計能力之外的損失，這都是陳昇搞出的幺蛾子，讓他們白白的折損了這麽多軍力！

  但蘇空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後，更多的是對這個天縱奇才的惋惜和心痛：

  “你說，你為什麽就不能加入我們？我一直都看好你，麟兒跟你又是同窗，柔兒更是對你芳心暗傾，奉天軍才是你最佳的選擇！”


  “這種事情怎麽說的清呢，隻能說是心中所求不同吧。”


  “那你的所求就是秦姝了？！”


  蘇遊麟顯然不能接受陳昇這麽荒唐的理由，此刻看向陳昇的眼裏，滿滿的都是心痛與不解：“就隻是為了一個女人？”


  “就是為了她。”


  陳昇坦然笑道。


  “天下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漂亮的、賢惠的、甚至是柔兒都可以嫁給你，隻要你跟了我們，這些女人都可以任你挑選，你怎麽就偏偏喜歡吊死在一顆樹下？！”


  許是說的激動了，蘇遊麟向前奪過陳昇手中的筆，迫使他看著自己：“你曾經說過的遠大抱負呢，你曾經說過的治國平天下呢？你通通都忘了嗎？”


  說到後來，蘇遊麟的眼睛都已經紅了，時至今日，他猶自不肯接受，這個年青讀書時跟他說“治國平天下，還天下朗朗太平”的男人，竟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背叛他們之間的友情。


  “你怎麽就知道，跟秦姝在一起就不是我的理想呢，你怎麽又知道，跟秦姝在一起，我就不能實現抱負呢？”


  語氣淡淡，卻重如千鈞，甚至陳昇還在邊說邊笑。


  “秦姝！秦姝！又是秦姝！就是這個女人給你灌了迷魂湯了是嗎，行，我現在就全城搜索，讓她死在你麵前，讓你斷了這個念想！”


  “你們找不到她的。”


  看著雙目赤紅的蘇遊麟，陳昇笑道：“她已經被我送出去了，徹夜疾馳下，現在估計已經安全了。”


  沒了秦姝作威脅，蘇遊麟深吸了一口氣，最後語氣軟了下來，苦口婆心的勸道：

  “陳昇，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忘了秦姝，隻要你跟秦姝一刀兩斷，我們還是可以接納你的，奉天軍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蘇遊麟話還沒說完，門口就有一個兵卒疾跑過來，附在蘇空耳邊說了幾句話，引得蘇空臉色頓時大變。


  “橋斷的事情知道了？”


  沒有理蘇遊麟的勸導，陳昇的目光反而放到了麵色難看的蘇空身上，揚了揚嘴角：“傳來的倒挺快。”


  “這就是你們反撲的理由？”


  “是啊，我們跑不掉，你們也跑不掉了。”


  蘇空臉色越來越陰沉，仍然不死心地問道：“你怎麽知道這橋會斷的？”


  “因為就是我派人弄斷的。”


  “什麽？！”


  陳昇此話一出，蘇空直接失聲震驚。


  陳昇繼續說道：


  “所以說衛傑真是老狐狸啊，他很懂我，所以故意設了這麽一個套子給我，就等著讓我當場斷了這座橋。”


  “他為什麽會覺得你會斷，而自己不提早斷了，這樣不是更加十拿九穩？”


  聞言，陳昇奇怪的看了蘇遊麟一眼：“他事先弄了的話，斥候回報的時候，大軍不就不會走這條路了嗎？”


  蘇遊麟啞口無言。


  因為前路受阻，此刻的奉天軍落入了之前衛平軍的困境，所以蘇空此時已經沒有閑心再問下去了，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而蘇遊麟則看著陳昇身上的青衫，忽然之間覺得他陌生了許多。


  “我們本不該這樣的。”


  蘇遊麟眼中帶著痛苦，見周邊都沒了人，蘇遊麟甚至開始哀聲求道：

  “長俟，跟我們走吧，隻要你跟秦姝斷了聯係，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我們都可以給你，拜官封爵也不是問題，你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陳昇笑著搖了搖頭，他輕聲說道：


  “你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和秦姑娘之間到底有怎麽樣的情深意重，同樣的，你們也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麽喜歡她，縱使是千金江山來換，我也不會換的。”


  仿佛在虛空中又看到了她微涼的鳳眼，誘人的淚痣，紅潤的薄唇，以及那個專屬於他，為他燦爛盛開的嬌俏笑靨。


  也看到了她軟弱的坐在秋千上，神色蕭索的踮腳蕩著一個人的秋千，直到看到了陳昇的出現，她的眼裏才霍然綻放出奪目的光華。


  這就是小天鵝，隻因陳昇喜而喜的小天鵝，令陳昇覺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們根本什麽都不懂啊！”


  陳昇滿足的朗笑一聲，緊接著嘴角漸漸的流出了微黑的鮮血。


  “長俟，你怎麽了？！”


  蘇遊麟一直在盯著陳昇，此時見他嘴角流血，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鐵青，蘇遊麟臉色劇變，趕忙上前扶住了快要癱軟在地的陳昇。


  “軍醫！軍醫！”


  蘇遊麟著急的衝門口的衛兵喊，然後搖著陳昇的身子：“長俟，別睡，大夫馬上就來了，大夫馬上就來了。”


  “沒用的，我必死無疑了，九皋，對不起。”


  陳昇瞳孔渙散的說道。


  他早已在之前就服下了毒藥，這毒藥是無解的，為的就是不讓自己被生擒，怕那個傻姑娘為了救他連命都不要了。


  於是，在毒藥的作用下，眼前同窗的聲音和書房的景色漸漸變得模糊了。


  在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佳人嬌俏的笑著，絕美的笑容在金黃的光線中，似乎與陽光融為了一體，帶來的是無盡的溫暖與愛意。


  她說我是太陽，其實她才是那顆小小的太陽。


  陳昇睜著漸漸失去神采的眼眸，臉上是溫和滿足的笑意，似乎又聽到了她在耳邊說出的話。


  她說：“看遍了千千萬萬個人，我還是最喜歡你呀！”


  彌留之際，陳昇虛弱的動了動嘴唇。


  我也是。


  最喜歡秦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