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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不要忘了喊我吃喜酒

  “嘿,長俟,醒醒,幹嘛呢?”


  肩膀被人晃了晃,耳邊傳來了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由朦朧如輕微蚊吟到最後洪洪如黃鍾大呂,震的陳昇心神頓時一凜,立馬清醒了過來。


  這是在哪兒?

  眼前的迷霧漸漸明朗清晰起來,待陳昇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了,目及之處都是一群陌生的人在盯著他猛瞧,頂盔摜甲,神情或是堅毅、或是凶狠,乍一看個頂個的都是沙場好手。


  陳昇愣愣的看著他們,眉頭輕皺,思維直到現在還有些呆滯,下意識直起身子時,身下的椅子被他壓的吱吱作響: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話音剛落,全場頓時響起了善意的笑聲。


  陳昇身邊的人也是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陳昇的肩膀,力道之大令陳昇的眉頭縮的更緊了:


  “哈哈,瞧瞧咱們的軍師,總是愛逗我們玩,咋了,看我們是大老粗,是不是覺得我們好上當啊?”


  此話一出,馬上驚起了一片的反對聲。


  “誒誒誒,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哪能一棒子掃倒一片人,你沒讀書那是你自個兒的事,我們這些人多少都是讀過些兵書、喝過些墨水的,你個粗漢子忒不地道,怎麽能三言兩語就代表我們了?”


  “是啊是啊,還有,向生你這廝真是魯莽至極,整天動不動就拍陳參軍的肩膀,還懂不懂一些規矩了?”


  說起這個,陳昇旁邊的軍漢子不以為意,甚至還甚是開心的笑了起來,言語間透出一股厚臉皮的自得來:


  “哈哈,這是老子過命的兄弟,哪是你們能羨慕的,況且老子又沒讀過書,可不懂你們這些彎彎道道的東西,怎麽,試圖跟我這老文盲講道理啊?哎喲,告訴你們,別白費那老勁了,聽的我都累的慌。”


  “嘿,你這廝,等會兒出去跟我比劃比劃,輸了的人請喝酒!”


  “老子會怕你個張鹵蛋?”


  先前說話的光頭破防了:“娘的,你再說句鹵蛋試試?!”


  原本嚴肅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很難想象一群虎背熊腰的大老爺們兒也會有較真玩鬧的一麵,不過眾人雖是哄鬧一團,但還是能看出他們關係的和諧,此刻這個叫“張鹵蛋”的明顯和軍漢子杠上了,而旁邊一群人也不嫌事大的起哄,瞧這架勢,貌似還不是第一次了。


  隻是陳昇無心顧忌,因為他已經被一句“向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懷著忐忑、激動的心情側頭,身邊男人的相貌也漸漸變得真實起來。


  長的過於著急的臉,再配上一張滿是大胡子的臉,瞧著像是三四十歲的糙漢子此刻正臉紅脖子粗的跟人對線。


  太熟悉了,陳昇無論如何都不會忘了這張臉,也永遠不會忘記他舉著大號的酒杯,胡渣沾著晶瑩的酒液,跟陳昇講述行軍趣事的時候,那眉飛色舞的得意樣子,講到興起時便大嘴巴一咧,左一個“娘的”,右一個“娘的”,興奮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即興捉個人當下酒菜了。


  但就是這個說話粗鄙、麵容粗獷,看起來和陳昇這個白麵書生完全格格不入的大胡子,卻給了陳昇無與倫比的動容。


  因此祖陷陣前腳還在那組織語言呢,後腳就被陳昇抱住了。


  “.……”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眼神怪異的看著兩人。


  祖陷陣也被驚的不輕,如果是別人這麽咋咋呼呼,大胡子肯定高低給他整個兩拳,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惡不惡心,但陳昇沒事。


  “向生,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老實說,這話蠻怪的,要不是了解陳昇的為人,祖陷陣都懷疑陳昇是在故意陰陽怪氣了,也正是因為明白陳昇向來不會無中生有,所以祖陷陣才覺得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而且相比起這個,祖陷陣更關心這位老友此刻的健康狀態,因為陳昇直到現在手還顫抖個不停,似在竭力忍耐著什麽。


  祖陷陣衝眾人擺了擺手: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這了啊,張鹵蛋算你小子走運,酒錢就暫且寄放在你那了。走,長俟,喝酒去!”


  說完這個,便和陳昇勾肩搭背的出了門。


  尋了個酒家,祖陷陣輕車熟路的點了幾壇酒和幾盤小菜。


  話未先說,酒先開路。


  大胡子當先咕嚕咕嚕喝下一大碗,舒暢的打了個酒嗝,替雙方都滿上,一邊聽著酒液“dua,dua,dua”與碗壁碰撞的聲音,一邊問道:

  “長俟你是想到什麽了嗎,剛剛還挺正常,怎麽感覺你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就變化這麽大了?”


  有,我當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陳昇縱然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此刻對上那雙真摯的眼睛,卻忽然不知從何說起。


  因為陳昇已經意識到,這邊好像是在另外一個時空了,不同的時空自然有不同的生活軌跡,就算陳昇說出來,祖陷陣也不會信的吧?


  自打有了頭一次陳來晞的經曆,陳昇這一次要額外的清醒,至少他知道自己是在夢境裏了,如上次一樣,是專門用來解開心結的。


  陳昇很想知道,他在祖陷陣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樣的。


  而出乎意料的,當陳昇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告訴祖陷陣真相以及他們那一世發生的事情時,這個大胡子雖然明顯有些震驚,但依然認真的答道:

  “當然信,長俟,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說的都是實話,而且你也沒有必要騙我,所以,我相信你。”


  祖陷陣是沒有文化不假,但他根本不傻,相反,他的心裏一直如明鏡一般,自有一套成型的判斷方式,而且陳昇於大胡子而言,一直是心中不能頂替的存在——


  既風趣幽默、又會吟風弄月,而且還能排兵布陣,不像自己,榆木疙瘩一個,半天蹦不出一個屁,是個隻會拿刀砍人的大老粗,因此祖陷陣真的很羨慕陳昇。


  越是羨慕陳昇,祖陷陣就越想和他走的近,這傻大個總期望能從陳昇的光輝裏漏到絲絲的餘暉,哪怕是一點點的光點也行,仿佛這樣自己也能更加優秀一些了。


  所以,祖陷陣信任陳昇,勝過信任祖陷陣自己。


  原來,他一直都這麽相信我。


  這赤誠又堅定的眼神,反而讓陳昇心中有說不出的愧疚,陳昇鼻子忽的一酸,抄起麵前的碗一口就燜,眼眶赤紅,抹了一把嘴巴,濕漉漉的,不知道是酒還是鼻涕了:

  “向生啊向生,真的很對不起,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不會這麽做的,我肯定能讓你好好.……”


  “不,你還是會這麽做的,或者說,我會讓你這麽做的。”


  祖陷陣突然罕見的打斷了陳昇的話。


  陳昇愣愣的看著祖陷陣,大漢眉宇間的認真令陳昇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胡子緩緩摩挲著碗沿,半是追憶半是感歎: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這輩子啊,隻尊敬過兩個人,一個是我老爹,另一個就是長俟你了,一個能打,一個能謀劃,此生恐怕都追不上你們嘍。”


  說著,大胡子大笑了幾聲,說實話,他的笑聲並不好聽,甚至有些震聾的刺耳,但這並不妨礙從中聽到他的一片真心:

  “但陳昇你要知道啊,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當英雄,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一直走到成功的時刻的。


  人生給我們都安排了各式各樣的台本,這就注定了我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和想法。你或許覺得,我應該避其鋒芒,盡全力的活下去,這誠然不可置否,但我卻不這麽覺得。


  衝鋒陷陣是神聖的責任,可不是長俟你想的投機取巧這麽簡單,退縮這種事啊,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一旦你動過這個念頭,你就決不可能再做到以前的一往無前了,所以如果我聽從你的安排,那我估計早就沒了銳意進取的心,那我就不再是祖陷陣了。”


  祖陷陣說這話時,裏麵好多的成語都說錯了,比如“不可置否”說成了“不否可置”,“投機取巧”說成了“投把倒巧”,和“投機倒把”弄混了。


  乍一聽似乎有些好笑滑稽,可這偏偏證明了祖陷陣是真的在認真學習,從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村野夫到現在的一軍將領,他背後所付出的努力是常人根本不能想象的,而他自己所自嘲的文盲,恐怕也是他心中最想厭棄的。


  就因為如此,這個高大粗魯的男人才真正的令人尊敬。


  “所以說啊,長俟,我那麽相信你,你可不能讓我變得陌生了啊,要是變得連我都認不出我自己了,那就麻煩了,我老爹指不定非得氣的活過來,哈哈。”


  “而且我又不喜歡當英雄,英雄的門檻太高嘍,我就隻是一個沒念過書的村裏娃娃而已,沒那麽多的遠大抱負,隻要我能為長俟你做出力所能及的事,隻要能讓長俟你在成為英雄的那一天會忽然想到,在很久以前,有一個戰友曾經與你並肩戰鬥過,那就是你對我的最大認可了,那我就死的一點都不冤!”


  直到此刻,陳昇才意識到自己錯了,且錯的很離譜。


  原來從來沒有“誰可以為誰安排人生”這一說,陳昇之前就是把自己的思想強行套在了祖陷陣身上,覺得大胡子就應該這麽做,不這麽做就是對大胡子不好,這才覺得對不起大胡子,卻忽略了祖陷陣本身想要的追求,忽略了祖陷陣本身對實現自我價值的準則。


  你又不是祖陷陣本人,怎麽就知道這不是祖陷陣的真實想法呢?


  就像祖陷陣自己說的,每個人都能活出精彩的自己,可如果被人半途插手,那到頭來就隻會落個麵目全非的下場,自以為對他好,實則卻是害了他啊。


  這下,想通了的陳昇心結頓去。


  祖陷陣一直觀察著陳昇的表情,見他終於釋然,心中的石頭也馬上落地了,笑嗬嗬的說道:

  “陳昇,你知道我最喜歡你說過的哪句詩嗎?”


  “哪句?”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這次,祖陷陣一字不差的念對了。


  大胡子感慨的說道:“你說這詩人就是牛啊,能把一長串話硬生生壓縮成短短幾句,而且這意思非但沒有縮水,反而變得更加有味道了,嘖嘖,了不起。


  長俟,這是以前你送我的,現在我原封不動的還你,既然已經看開,那就不要再迷失於過去,去過新的生活吧。”


  祖陷陣最後同陳昇碰了碰碗,半路似是想到了什麽,促狹笑道:


  “對了,以後和那個叫秦姝的女人結婚了,千萬要記得喊我啊,我好兄弟的大婚之日,怎麽能不來討杯喜酒吃吃呢?”


  陳昇展顏一笑,叮當一聲,兩個瓷碗碰在了一起,一如許多年前無數個相似的時刻一般: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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