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遴選君後太湖巨蟒(五)
“千年修行,好不容易要成蛟了,就此殺掉未免可惜。”滄曳伸手,一股魔氣在他手中閃現,順著水蛇的頭頂,朝著它的尾巴飛速地束過去。
卿幼微不可見地側了側肩膀,將滄曳微微擋在身後。
那些幾乎要凝成一座小山一樣的冰柱,在這道魔氣中,仿佛被無數微不可見的利刃密密麻麻地斬過,一瞬間就化為無數的冰屑簌簌飄落,像是下了一場小範圍的雨,在湖麵激起一陣銀瓶乍破的響聲。
水蛇逃命一般飛速地潛進了水底。
裝模作樣。
卿凰在心中斥了一聲。
當年能夠抬手之間夷平一座城的魔君,怎麽會對一條有眼不識泰山的畜生心懷慈悲?
他回頭看了看水蛇遁走的地方,總覺得又不想的預感。
眾人回到了龍舟上,好些人都是臉色煞白。
“魔君,是否能夠就此返航?”陽澤詢問道,“好些人驚嚇過度,恐怕繼續下去,明日就不見得有精力赴魔君的賞花宴了。”
他扶著宮敏,說得確實是實情。
滄曳看了看這一圈或半倚或坐著的貴女們,眉尾一揚,“覺得撐不住的,可以就此回去。龍舟就地休整半個時辰。”他說完,轉身下了二樓。
“阿瓊,你也隨我們一起回去吧。”宮敏拉著陽瓊道。
陽瓊抽回手堅定地搖搖頭,“我不能走,我是皇室的女兒,代表的,是皇室的尊嚴。敏姐姐,你跟這澤哥哥先回去吧,你身體不好,經不得顛簸。”
“那我也不能走。”沈雲清咬了咬唇,“瓊花公主是皇室的代表,姐姐是權皇轉世必然不能怯場,我是丞相之女,應該為百官貴女之首。”
這邊蕭欽走到了卿幼麵前,“沈小姐,多謝天折山贈藥之恩。”
卿幼有些疑惑地看著他,“贈藥之恩?”
蕭欽格外爽朗地笑了笑,“是啊,沈小姐難道忘了?之前在天折山的時候,你不僅將我從水底救了出來,還贈了我一株積雪草。我原本準備登雲鬥閣道謝的,但雲鬥閣終日閉門謝戶,沈小姐你突然成了相府嫡女,我不好單獨約見,便一直耽擱到現在。”
卿幼腦海中有些模模糊糊的映像,卻跟飛了雪花的底片一樣,一片模糊。
“與我一起的,是……黎曳?”
蕭欽點點頭,“不過自從那晚沈小姐你大鬧雲鬥閣之後,黎曳便再沒有出現過了。”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卿幼朝他頷首,然後轉身就準備離開。
總是在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過去,這種感覺真的太讓人難受。就像是,明明站在一片土地上,自己看向周圍白茫茫一片,什麽都沒有,外人卻一直說你站在一片鮮花盛開的青草地,而你自己還不知道這些鮮花是不是屬於自己,能不能摘。
卿凰將她攔了下來。
“師妹。”
卿幼冷冷地抬眼,“什麽事?”
“師妹倒也不用這麽冷淡。我隻是想提醒你,”卿凰故意買了個關子,停頓了片刻才道:“師尊讓你下山,交給你的任務,你可別樂不思蜀,或者被魔君這張皮相迷了雙眼丟了心……”
“不用你提醒!”
“不用我提醒?”卿凰湊近她,“你喜歡上了魔君,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可是權皇轉世,注定要跟他不死不休的。”
卿幼反射性地別開臉,聽到這話直接反駁道:“我沒有。”
卿凰也不跟她糾結,“師尊傳訊,昨晚湘城令野盟的盟主被劫走,同時被劫走的還有乾光珠。至於七星樓樓主和飲月枕,早就在雲鬥閣。可是師妹,你下山這麽久,拿到了什麽?三年前,師尊沒有放你下山,天啟戰敗,你被萬民唾罵;如今,你下了山,給了你機會,你可要好好珍惜。”
等到整個龍舟上百數的貴女退得隻剩下不到十人時,有侍女端了午膳上來。
“皇嫂,你不吃麽?”陽瓊倒是沒什麽負擔,招呼著眾人用膳,看著卿幼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剛才傷到了?”
卿幼搖搖頭。
她此刻耿耿於懷的,是卿凰說她喜歡上了滄曳這件事。
至於萬民唾罵……於她而言都隻不過一場碎雪,經年日久,早已將心髒表麵凍結出一層牢不可破的堅冰,再厚幾分又如何呢?她隻不過是心有不甘而已。
但是,她喜歡上了滄曳?
與滄曳待在一起,確實讓她放鬆,讓她仿佛能夠無所顧忌,甚至當著他的麵喝醉,都覺得安全,可這難道不是因為她將他當成真正的對手,處於對這個對手的認可和信任麽?
見不到他,確實會讓她有些難以言喻的焦躁,可這難道不是因為不知道對手的進展動向,而產生的不安麽?
她好像確實會下意識地衝在滄曳前頭,可這難道不是因為要向他展示自己的實力麽?他對自己何嚐不是不設防?
就這些,怎麽能說是喜歡他呢?
不過,有一點卿凰說的是對的,拋開其他的所有,她既然是為了四寶才下山的,那麽就不能讓滄曳捷足先登。
用過午膳之後,龍船繼續前行。
有侍女給她們各自送了一副文房四寶,讓她們繪這太湖景色。
卿幼對著宣紙發了一會兒呆,起身下了二樓。
滄曳靠在貴妃椅上打盹,湖風吹動他的發,有幾片三樓飄下來的杏花瓣落在他的衣衫上,那情景讓人心生向往和寧靜。
“滄曳?”她輕輕地喚了一聲,他並沒有醒。
堂堂魔君,在人間樹敵無數,居然毫無防備?
她便又往前走了兩步,坐在了貴妃椅旁邊,離得近了才覺得他的臉色仿佛比之前要白一些,透出那種像是受了傷的虛弱感。
她就忍不住要去探他的手腕。
卻還沒觸到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那一瞬他眼中幾分茫然幾分戒備,像是睡迷了的奶狗。
“你臉色不太好。”
“嗯,有點疼。”滄曳耷拉著眉,嘴角下撇,沒看她,卻明顯一副受了委屈找安慰的模樣。
“哪裏疼?”卿幼感覺有細細的針密密地紮在她心頭,讓她忍不住輕輕碰了碰他的臉,觸手一片冰涼,“怎麽這麽涼?”
滄曳一手扯住她的手,將半邊臉埋進她的掌心,另一手順勢摟住她的腰,將人扯進了懷裏嚴嚴實實地摟住才罷休,嘟嘟囔囔地抱怨,“哪裏都疼。”
卿幼搞不清楚他到底怎麽了,也不太敢用靈力將人推開,比力氣完全比不過,小心翼翼地靠在椅中,輕輕拍他的背,像在哄孩子一般,“有沒有好一點?”
“……你陪著就好……”
不過片刻,她懷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呼吸輕輕打在她的心口,讓她心間一片滾燙。
她低頭看了看他滿足安然的睡顏,橫起一條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
怎麽會這樣?
覺得一個人好,沒什麽;覺得一個人強大,也沒什麽;可當開始為一個人心疼,那十有**都跑不掉了。
她不清楚到底怎麽會變成這樣,也不明白從什麽時候開始成了這樣。
明明她與滄曳相識不過半個月,見過的次數也少得可憐,怎麽會這樣呢?
他有什麽好?值得自己喜歡?
這幅皮相?這身氣度?偶爾狡黠的笑容?還是不經意流露的脆弱?
可,如果真的能準確地講出喜歡的是哪裏,就不是喜歡了。
她長歎一口氣,也閉上了眼。
侍女來叫滄曳的時候,輕輕敲了敲門欄,“尊上,上頭都已經畫完了。”
“嗯。”
滄曳看了看懷中尚睡著的卿幼,忍不住輕輕揚起了嘴角,低頭輕輕落了個吻在她額間:阿璃,不管你是誰,有沒有記憶,終究都會愛上我的;就像我,就算是沒有記憶的黎曳,也要將你放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