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心魔
皇宮嚴謹的中軸對稱,前朝後寢的布局建造,金玉交輝,巍峨壯觀,新雨過後更添色澤。紅牆金瓦,雕梁畫棟,桂殿蘭宮氣勢磅礴但也著實冷清了些,不知何時菊花香潛入夜倦了牆皮。雪柔宮的玉簪花鋪了一地在寢殿板下探出,青白的條紋,鬱鬱蔥蔥喜人不自知,黑眼菊、金雞菊、紫苑花——小巧溫馨,在院中搖頭晃腦,改朝換代也引不起它們的注意。紫苑花,夏末到秋季一直保持它恒久的燦爛,良好排水性的土壤讓它的藍色清新脫俗。
晏安泡著銀鈴送來的菊花茶,氳氤水氣濕潤四周:“室中之人淡如菊。”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淺嚐則止圖一時的新鮮,那一定是個高風亮節與世無爭之人。
晏安裹緊衣袍,森森寒意已是難以回天,轉身之際沒有注意到已在身後靜待的人一頭撞上。因是起身還未站直那人又離的太近,頓時頭暈目眩分不清道兒:“嘶——”一隻大手敷在額頭輕柔片刻,身後人一手摟著腳步略顯不穩的晏安。
此人應是一日未眠,眼下淺淺烏黑,聲音沉悶無處安放的荷爾蒙浸上了芳英清香:“注意著點,好歹也是活了那麽久了。”
“知道了。”晏安仗著手臂擺脫桎梏。
笙清跟著手握茶盞的人進屋,雖然臉上陰翳散去不少,還是緊盯著晏安一舉一動不容放過,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放鬆,袖袍寬大倒也沒能看出端倪。
晏安在目光下收拾著昨夜的題詞畫作,遊刃有餘間疑似自然地坐到了笙清對麵:“宮裏人少……”
“知道。”沒想到對方等她說完話就迫不及待接過了話,倒是把晏安驚到了也就不知如何往下說了去,笙清則是一副有很多話要說的模樣,“這樣也好。你和我的事朕不想其他人知道。昨夜的事想過了。”
“哦。總之沒事,嬪妾隻是敘述一遍沒別的意思。”
笙清有點陌生地睨了她一眼,總歸默默歎了口氣一絲無奈不加掩飾道:“沒別的意思?那你坐那麽遠,還說些無所謂之類的話……給誰聽呢?”
晏安扶額——你以為我想那樣說話,我也累好嗎?
晏安標準不失禮貌的微笑:“這個嘛?如果我說是無聊,信嗎?”
“敷衍。”笙清最近越來越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了,但有時確實不是他的原因,“晏小姐是還沒到及笄之年還是把別人當傻子呢?喜歡鬧著玩兒是吧,那就慢慢玩。”笙清起身就要過來“捉人歸案”。
晏安坐著凳子嗞呀後退連忙避讓:“不是——卿君,我們一開始就不該偏離話題。先聽我說一下最近的事——禁軍的事有衛珣諳,水妖族也潛伏在此,至於那些官員該罷免的就罷免了。秋試還有一段時間,天下黎民總是等不了的,嬪妾倒是有個暫緩之策。那秋試一事,陛下大可交給衛珣諳,他更清楚誰更需要官職地位……”
笙清斂了斂自己的眼色扶在桌角,好笑地諦視著明顯“玩不起”順而談起了正事的那,實則是不想被心裏的聲音占據自己的理智——晏安是為他好的,可有些好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這位置你是非要我坐不可了。”
晏安道:“萬全之策嘛。你還想像上一世那樣孤立無援去與南宮翎抗衡?絕塵最近不是音訊全無嗎,昨日在九王府看到他了,這兩位也並不相識除了利益就沒別的了。絕塵無非是知道南宮翎與我有仇,大概是衛珣諳那裏尋到的。”隻有自己能主宰自己的人生才能不被他人製約,才有所謂的鴻鵠之誌。關於籠中的猛禽也不過逗人玩樂的夜鶯。
忽而一道人影掠過,晏安所坐的扶椅被麵前形似瘋狂的人壓住了扶手,聲音多了幾分挑逗放蕩不羈:“烻妃,朕想聽聽那個暫緩之策。”
“撒豆成兵。嬪妾想來一招偷梁換柱讓南宮翎露出馬腳。”晏安不經意地把手壓在身後,抬頭與之對視也不磨蹭——竟然有意要聽那再好不過了。晏安審視放在身側的手潔白無瑕,因為勻稱肌肉的緣故看著像是在用力,在那人犀利眼神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左手手背——
“給你看個好東西?”
笙清下意識滾動喉結,輕微偏著頭帶著點疑慮極具魅惑地緩緩開口:“好東西?”正說著便聽之任之地鬆開了手,立起身把弄著手腕相互重疊的鑲著從妖那裏搜刮來的的甲鱗的玄金手鐲,在晏安經過身側時那雙忽明忽暗的含情眼諱莫如深,眼尾上挑還有一絲笑意捕風捉影地跟著晏安。
晏安把茶壺揭開,手掌覆在壺口上麵,屏氣凝神間水柱壺口而出,晏安收回手掌正好沒有沾上一點水,水柱成拋物線落地並未浸到地麵而是有生命般在流動成形。不久,一個水像人形初現,晏安拇指指尖在中指指腹輕劃了一道割破手指,血珠保持形態注入人形。霎時,水像劇烈抖動,圈圈漣漪撥開來,它的真麵目也開始浮現——竟是人的膚色——一個活生生的人,無論在神態還是動作無不讓人拜服,唯獨就是沒有臉。
晏安從那水像的頭部抽出一根熒絲,唇未動道:“說話。”
“主……人……”沒有五官的人形不可思議地傳出微乎其微的聲響。
晏安眼角狹長眼簾微合,狡黠地像隻抓到耗子的貓正滿足地舔舐帶血的爪子,把目光轉向身後的笙清悠聲道:“隻欠東風了。”
這樣的行為在笙清看來和討要獎賞一般無二。
晏安看著無臉人像,捉起桌上的壺環——看樣子像是在思慮剩下的該用來幹什麽(總之,不能浪費了)。搖了搖剩了點茶水的茶壺,壺裏的茶葉渣被移到一邊,壺中的水卻漸漸凝結成冰,來不及察覺間就在搖晃中擺成一圈圈細如發絲的冰針,其中一根隨著上下的幅度緩緩移出,一係列動作都被晏安用障眼法隱去了。晏安適時找到話題開口:“那天為何不叫住我?”
笙清正在認真聽她說的是什麽時,晏安則趁人忖量之際,細針輕微一震飛出壺中,無聲化在了笙清某處穴位上。
晏安算準時機利落轉身,單臂就把人接住了——心裏鬆了口氣,暗想著下次可就不好得逞了。英氣中又不失媚氣的狐狸眼此刻皆是止不住的打量——笙清體內縱橫相衝的兩種的血脈分明已經被她壓製了,銀鈴的血……晏安麵色沉下,難道上一世他最後如此失心智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曜邢不也沒事?不對……”晏安背上突然熱氣升騰,汗珠溢出毛孔,晏安把人放到床上身形不穩倒在地上喘著粗氣,手指摳地留下幾道血痕,喉嚨腥甜。晏安捂住嘴角,咽了下去,步子虛浮扶著穩固的物體踏著門檻出了門,扶著門框攤在門後,哆嗦著手扒開層層衣袖,微怔了會兒又滿臉不在意地扯下衣袖,“還是太勉強了……嘶,老了啊。”
緩過了氣,晏安念力操控著屋裏的魔氣所化的傀儡,借著傀儡站將起來。
“常開不敗謂何求,曇花一現念往昔。永恒地死去總比以後到了互相厭棄的好。”晏安手裏浮現一張圖紙上麵是她讓銀鈴打探的官員名單和住處,晏安細細記下後焚盡灰燼,門上也設下結界這才悄然離去。
楚府,劉不思再次回到這個地方竟是物是人非,跟著一路上都不怎麽說話麵色沉重的父親,踏入了這夜夜夢回的地方,那個前世無不透著冰冷無望的家。
移步前廳,劉不思在楚雲清身後雙膝嘭的一聲下跪——
“爹。”劉不思輾轉兩世,麵容雖已變唯親不忘,“女兒不孝。”
楚雲清神情一頓瞳孔放大猛地一回身,大腦反應過來後急忙把人扶起,心疼地查看了一番,眼裏的眼淚醞釀幾番終還是忍不住地落下兩道,難受複雜的心情無法釋放隻得起身來回走動,聲音有點不明顯的發顫:“……受苦了?這幾年都不會來看看。”白藏山不好表露情感,可包在紙裏的火還是蓋不住的。
“沒有,雲兒很好。”楚苓雲笑得讓人心裏一暖自然而然地也會跟著彎起嘴角。她楚苓雲回來了,她隔岸觀火這麽久還是到了渡河登上彼岸的時機,不僅為前世因自己的魯莽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來贖罪,同樣也是蓄謀已久的一場報複——她把一個魂靈以自身魂體去盛到自己身體內,而自己則奪了一個頗有資質的身體金蟬脫殼擺脫命運,這個魂靈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僅不用她動手就救下了自己父親和繼母,按理來說那人算是她的恩人,隻是她不是個目光短淺的人況且她看得出來爹對那人也是有好印象的。一山還不容二虎呢,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一個棋子易主不成?
這棋子還和她上一世“相愛相殺”的仇敵牽上了關係,借刀殺人也不隻有連思依那盛世白蓮花會,她得慢慢地得到她上一世沒有得到的人——雖然已經不愛了,不過她向來好勝隻要是讓連思依和她那個師弟不痛快,她就達到複仇的目的了。
楚苓雲眼眶閃著淚花,溫言安慰著自己的老父親,待人緩過勁來才一副下定決心試探般地問起了上輩子還沒來得及問的事:“爹,女兒有一事不知。”
楚雲清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女兒,想著有什麽就答應下來好了:“乖女兒盡管說,爹都答應哈。”
“爹,女兒就想知道親娘是怎麽……沒了的?”她以前恨過那個女人——那是因為父親說這個親生母親是生下她後就消聲覓跡了。她也總是暗自給自己找些理由好下決心問問這個棄自己不顧的娘親的消息可還是沒能問出口,直到看到了那封父親留給她的遺書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早就死了以前是怕她難過才騙她,讓她可以正常地融入府裏的生活,“別再騙我了爹,在白藏山的日子我學了不少東西……”
上一世,楚雲清不知道自己臨死前備受熬煎後才決定留下的那封遺書——坦白了瞞了自己女兒一生的秘密,同樣也讓從繈褓就開始悉心照顧起走的女兒苦了後半生。
——當知道自己恨了很久的血濃於水的人其實是愛自己的,那過去對母親的一切的編排和無意中的詆毀又算什麽?逝去的人對活著的人來說就是永恒——是永遠留在回憶裏的可遇不可求,是不想揭開又不得不揭開來反複看的不可磨滅的傷疤,直至死亡消解。
有人可以去恨也可以成為活下去的動力,即便那人是自己——楚苓雲就是這樣苟延殘喘到了如今。
看著女兒渴求的目光,楚雲清囁嚅糾結了一陣才打定主意開口:“這是上神界的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