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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冷梟才開口問道:“你最近和唐家走的挺近啊……”
纖纖一個激靈,在磨墨的手也是一抖,濺出了幾滴墨汁在桌上,嚇得慌忙直接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將墨汁擦掉,順帶小心翼翼的抬眼瞟了下冷梟,發現他並沒注意才鬆了一口氣。
冷軼當然也是心中一驚,雖然早已做好了被問話的準備,但卻沒想過,父皇會在這個端口上問。
“回父皇,確實如此。”冷軼淡定的回答道。對於這個父皇,冷軼心中萬分清楚他的厲害,外人都說現任黎國的王是一個廢王,還不如讓太子早日登基,但實際上,他將一切都掌控的很好,對於戰事,國事,永遠都是一兩句話,卻句句切中要害。
關於這次的水災怕是他最大的敗筆了,所以才立刻重掌了朝政,將原本下放的一些權利收回,迅速而又利索的將這些問題一一列出,逐個解決。
在這樣的父皇麵前,還是不要有心存瞞的好。
冷梟哼了一聲,拿起放在一旁的詩集,說道:“你看看這詩集。”
冷軼雖不明白冷梟的用意,但也還是走過去,將詩集拿了起來,仔細的翻閱了一下,發覺同他手上的那本相比,少了幾首,分別是內務府廣儲司的總辦郎中王光緒,衢州太守劉向天兩人。
冷軼當即明白了過來,先不論這詩集是怎麽到的溫家手中,暫說這少了的兩篇,便知道用意了。這是為了保太子冷麟!
太子與七皇子同任職與內務府。去年秋天的時候,冷星還為了虧空一事跑到廬州要錢,而這總領郎中則算是內務府最大的官了,隻要是銀子都必須經過他的手。若是不打通他的關係,下麵的人也不敢去膽大妄為。而這個王光緒不僅僅是王家的人,更是太子的表哥,同太子關係極好卻行事向來低劣,嘴巴也不嚴,經常將自己所作的壞事在酒後抖出來,是個標準的惡官。但太子念其情分雖然知道卻也是一味的縱容,不曾多說什麽。
若是他犯事,責太子必然會知道,但知道卻並未阻止,就有姑息養奸的嫌疑。況且現在這事鬧的這麽大,死了這麽多人,連太後都被牽連了進去,父皇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況且這種事出來,這總辦郎中的官位一定是保不住了,不論有沒有受賄。可若是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受賄了,可就不是撤職這麽簡單了,少說是關入天牢,嚴重的可是直接砍頭。
若是此時太子被牽扯進去,雖不見的會被撤了太子頭銜,但也是會被埋下伏筆,作為一個把柄被別有用心之人握在手中。但更多的是會給他上位製造機會。
而對於劉向天,想來是知道內幕,又受賄不多,再加上大約是對溫左相行了賄,所以才被劃去了吧。
“你有什麽想法?”冷梟平靜的問道,口氣就像是問‘你今天吃了什麽’一樣。
“已經明晰,這樣也就夠了。”冷軼合上詩集,想了想,回答道。
冷梟看著他,露出滿意的表情,似是有些欣慰的說道:“不愧是朕的兒子。”
冷軼隻是淡淡的謝過冷梟的讚揚,沒有表現出多麽激動的樣子。對於這個父皇,比起敬重和愛戴,他更多的是恨……
“想想你也二十多了,你哥哥弟弟也早都娶妻生子,你也該考慮考慮這方麵的事情了。”冷梟突然轉了話題,猝不及防,弄的連冷軼都是一愣,呆了半晌才反映過來。
“兒臣隻想為國效力,雖說夜國暫時不用擔心,但安國和樓國卻不可大意。加之近些天收到密探來報,說是安國似乎又要有什麽動作,所以兒臣暫時並不想去考慮這些事……”冷軼安靜的說著,就像是背書一般,刻板單調。
“你可以不考慮,但為父不能不考慮……不然,怎麽對得起你母後……”冷梟微微失了神,卻很快的就調整過來了狀態,思慮了半晌道:“你覺得鳳儀如何?”
纖纖指尖再次顫抖,瞬間屏住了呼吸。昨晚的一幕仿佛又回到了眼前,纏繞在耳邊的吐息,輕喃的低語,柔情的表白……但她心理又萬分的清楚,這個時機冷軼是絕對不能說出來想娶她,她的身份的確是有些特殊了。
冷軼沉默了下來,而冷梟也並不催促,隻是靜靜的等待著冷軼的最終回答。
許久過後,冷軼緩緩抬起頭,看著冷梟,神色堅定的說道:“兒臣喜歡唐纖纖。”
冷梟一愣,半晌後突然狂笑了起來。弄的一旁緊張的快要爆炸的纖纖一頭霧水,想問又不敢問,憋屈的如同被貓撓著心。隻得一邊羞紅著臉,一邊將頭埋的更低。
冷梟笑了一會兒緩了口氣,看著冷軼說道:“好回答。那朕將這個唐纖纖指婚與你!”
冷軼有些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這種好事,昨晚剛得到纖纖的表白,今天就能被指婚,若是可以,他甚至想現在就能用八人大轎將她迎進門。可他心底又有些害怕,畢竟若是真的嫁與他,萬一那江湖道士說的話成真,又該如何是好?豈不是他害了她。
“兒臣謝過父皇,但兒臣不欲強求與她。”冷軼如此說著,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向纖纖,卻發覺她臉色突然有些蒼白,雙瞳的顏色也變成了金色。難道……
冷軼還未思考明白,隻聽冷梟點頭道:“雖然朕已經說了指於你,但你既然如此說,朕就問問她。”說著看向纖纖,煞有介事的問道:“鳳儀,你意下如何?”
纖纖聽得冷梟的問話,隻渾身一抖,麵露痛苦之色,呆了半晌後突然跪在地上,用雖然並不大卻是一字一頓清晰無比的聲音說道:“微臣,不願!”
冷軼隻覺得自己如同遭到了晴天霹靂一般,呆立在當場。為什麽她不願?難倒她真的害怕那種‘害妻’的說辭麽?不過也是,這種事,不論是誰都會害怕吧……果然,他注定要孤獨一人呢……
“哦?為何不願?難倒你還嫌朕的兒子配不上你不成?”冷梟挑眉問道,語氣隱隱有些怒意。
纖纖低著頭,垂下的發簾擋住了臉上的表情,隻聽到她那有些微顫卻是異常堅定的聲音飄出:“皇子也不是隻有嶽王一人。微臣早已心有所屬,還望陛下開恩,不要逼迫微臣。”
“心有所屬?”冷梟卻是饒有興趣的問道:“朕到要聽聽,你心屬何人。”
纖纖隻握緊了拳頭,不斷的說服自己一定要說出口,她相信冷軼會明白她的,他一向都是很快就能懂得她的心思,更何況是在這種事上。他一定不會怪她的……可就算如此的去想,心中還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背叛感,明明不是本意,明明就是在說謊,卻不得不說,她不希望冷軼後悔,她想助他實現野心。
“他已經有妻室了……微臣不想說出來於他為難,更不想因此而破壞姊妹之間的感情。微臣隻希望陛下能夠成全,微臣願終身侍奉陛下左右,永不嫁人。”纖纖一口氣說完,隻覺得全身的氣力都要被奪走了似的,背上一片冷汗。她不敢看冷軼,更不敢去想他現在會是一個什麽表情。
冷梟沉默了下來,時間也似乎凝固在這一刻,整個禦書房內靜的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冷梟平靜毫無情感的問道:“你喜歡他?朕在桃花宴上可沒看出來呢。”
纖纖咽了口吐沫,淡淡道:“微臣說了,微臣不願因此破壞姊妹之間的親情。微臣從小不在家中長大,一直以為自己沒有親人,現在終於能夠回到親人身邊,微臣不想再一次失去……”
“那你可願與你姊妹一同侍奉他?雖然為側妃,但也不會太差。”冷梟突然又冒出這樣的話來。
纖纖隻輕笑一聲,毅然抬起頭,盯著冷梟,極其認真的說道:“微臣自回到唐家就已打定主意,隻嫁那將來頂峰之人。若非那人,寧願終身不嫁!”
冷梟歎了口氣,毫無征兆的嗬斥道:“混賬,婚姻大事豈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朕堂堂一國之君,說出去的話豈有收回之理。朕現在就派人宣侍中來,今天就將這事訂下了!”
“皇上!”纖纖有些焦急的喊道,但冷梟並未顧及她,隻立刻派人宣了唐國盛進宮,說了婚嫁之事。
唐國盛一聽就明白了纖纖的意思,佯作為難的看了看纖纖,吞吞吐吐的說道:“回陛下,微臣就這麽一個嫡出的女兒了……”
“你也嫌朕的兒子配不上你家女兒?”冷梟猛地一拍桌子,嚇得唐國盛立刻跪在地上,磕頭道:“但憑陛下作主!小女能嫁於嶽王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謝陛下恩典。”
聽完唐國盛的話,冷梟才臉色稍霽,點頭讓他回去。
冷軼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一切,心裏卻是五味雜陳,一方麵是感動,一方麵又是難過。感動的是纖纖為了他居然如此委屈自己,一方麵又難過自己力量不夠居然讓心愛的女人為了自己而犧牲。他絕對不能辜負她的心意!
“你也回去吧,這事就這麽定了,讓內務府選個好日子。”冷梟對著冷軼擺擺手,讓他離開。
冷軼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纖纖,眼中閃過一抹心疼,卻是無可奈何的隻得離去。
禦書房中又隻剩下了纖纖和皇帝兩人。
冷梟合上了手中的奏折,抬起頭,看向那前方洞開的大門外的天空,幽幽的說道:“每次朕從這裏看向天空,都覺得很悲哀。在朕的眼中,這天也不過就是這門框框所框出來的那麽大,就算走出了這門,這天也隻是城牆所圍住的那麽大,想要再大,卻是不可能了。”
“陛下坐擁天下,又怎能說天不能再大了呢。”纖纖斂聲說道。
“坐擁天下,也是,朕是坐擁了天下,可這天下卻不是朕的。有太多的事是朕所不能控製的,就像此次的水災……到頭來,朕倒是天下最孑然一身的人了,什麽都沒有,就連心愛的人也不能屬於自己……”
纖纖不語,她知道冷梟說的是誰,但的確有些事,是無法挽回的。
“朕對不起軼兒,朕讓他失去的太多,所以朕將你指給他。你是個好姑娘,朕就把朕這個兒子交給你了……”冷梟說著,閉上眼睛,些許脫力的靠在椅背上,“你今個就先回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靜靜……”
纖纖看著麵前顯出蒼老之色的這個帝王,心中哀歎,卻什麽也說不出口,隻得跪安離開。
跨出門檻的刹那,從她的背後傳來了幽幽的一聲歎息,含著數不清的意,道不明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