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樁交易
要見利金銀行的二少爺，可比見警察局的科長還要繁複，寶玥一連打了幾通電話，才在唐利群秘書的安排下定於某個下午登門拜訪。寶玥這次沒有帶上皮箱，而是輕裝上陣，她粗略估計了一下唐利群為購買所有的東西，少說也得花費一千元。她手頭沒有這麽多現金，朝兩位姐姐借錢才湊齊這麽一大筆款子。寶玥不想驚動父母，否則被逯先生尤其是母親知道了，這件事也許不會那麽利索的結束掉。
等她按照約定的時間踏入利金的辦公樓，隻覺得木地板嘎吱的聲音刺耳得很，愈發顯得樓道安靜空曠。寶玥不由想起林靜芬的父親林凱，當初他的辦公室是不是也在這個樓層呢，聽說自從唐家辭退林凱後，北平的銀行界再無人聘用這位林老先生，除非是唐家鬆口，否則林凱絕無踏入銀行界的絲毫可能。無非是唐利群的一句話，就能斷送一個人的前程，寶玥不由歎口氣。
見她來到走廊盡頭，一個麵目姣好的女郎笑著上前引她朝一扇小門走過去，隨即輕輕在門上叩了幾下，就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道：“進來。”秘書小姐把門推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寶玥朝她道謝一番，這才邁步進入了小門——
門不大，可是裏麵別有洞天，進門就是一張大窗戶，窗邊擺著多寶閣以及張黃梨木案台和幾把太師椅，看上去裝飾的意味大於實用。不過案台上的一套茶具和幾疊文書不甚齊整，又似乎剛剛還有人坐在這裏品茗。屋裏有種淡淡的香味，說不上是檀香還是別的，偌大的屋子靜悄悄的，混不見一個人影，寶玥有些惶然，立在當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時就聽見有人道：“三小姐。”隨即就有腳步聲在她背後響起，寶玥轉身一瞧：原來就在她辦公室大門後還有扇門，裏麵似乎是個大套間，唐利群已經出現在門口，他雙手插在褲袋裏，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對她道：“許久未見啊！”
寶玥稍微遲疑一下才下定決心，隨即步履輕快的走到他跟前。因為唐利群先伸手示好，寶玥也隻好伸出右手和他一握——他的手有些粗糲，倒像是個經常幹粗活的人似的。當他轉身時，她看到他的後腦勺：唐利群頭發天生卷，從後麵看像一隻狻猊，就是耍獅子舞的那種中國獅子，一卷卷的。
他並沒有急於開口，直到秘書小姐送來茶水後離去，才朝沙發後背上一靠，那種舒服自在的模樣，好像在等著下屬匯報一件工作。
寶玥最初的不自在感正在漸漸消失，她定定心才道：“唐先生，我今天來是為了您送來的那口皮箱，那裏的東西並不是我失竊的。”唐利群先是“嗯”了一聲，然後才忿忿然輕聲道：“老張還是把我賣了！”
可他似乎不覺得有必要立即解釋一下自己行為的原因，就見他身子微微朝前，用手托住腮幫，盯著寶玥笑道：“我要是不收呢，三小姐？”他的態度裏頗有戲謔的意思，寶玥雖然不快，卻對他的這種答複早有準備，隻見她迅速從提包裏取出一張支票“啪”的朝茶幾上一放，笑道：“那我就到利金的櫃台上存下一千塊錢，然後永遠不來取！”
她大概很為自己的辦法感到得意，尤其說話時那種頑皮的神情，令唐利群忍不住大聲的笑了起來。
假如不論小時候的交情，這是自打他們相識以來，寶玥頭一回見到唐利群這樣開懷大笑，他平常看上去嚴肅古板，一旦笑起來，那種舒目暢懷的樣子卻極富感染力。所以盡管這個笑有幾分無禮，卻也無形中也化解了最初頗為生硬的氛圍。寶玥連忙挺直腰板，先用食指關節輕輕在支票點一下，這才把它緩緩推過去。
她本來想開口詢問唐利群那樣做的理由，但不知為什麽，她心底好像不願直接麵對這個問題。假如唐利群真是是想用這個方法來表示好感的話，這除了令她吃驚，並不能真正打動她。
她正在這裏胡思亂想，就見唐利群伸手就把那張支票取回來放進口袋，寶玥剛暗自鬆了口氣，誰知他又突然把支票拿出來認真看看，好像不相信那張支票是真的。寶玥被他一係列的動作弄的莫名其妙，就見唐利群忽然抬起頭，在她麵前晃晃這張支票，道：“多了三十二元！”寶玥剛想開口，唐利群迅速做出個製止的手勢道：“不過我恰好沒有零錢，要不我請三小姐吃一頓飯，咱們就把這剩下的帳清掉了，如何？”
這個要求完全超乎她的設想。唐利群見寶玥不說話，也不急於催促，就見他把雙手放在腦後，好像在研究一樣有意思的物事，隻管直盯盯的望著她，頗有些令人生惱。寶玥心中忽然萌生出一個膽大的想法，她也直視著他的眼睛，笑道：“你不用請我吃飯，你隻要幫我一個忙就可以了。”唐利群道：“我從來不和人講價還價！算了算了，你先說來叫我聽聽？”
這下反倒輪到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寶玥頓一頓才低聲道：“我想請唐先生網開一麵，能不能放過林凱，允許他回北平在銀行界就職？”這話剛一出口，就見唐利群剛才還算和藹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這也許是自覺索取過甚後的心虛所致，寶玥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奈何見他一直沉默，她才用試探的眼光瞅著他的臉，那上麵卻什麽也解讀不出來。
寶玥想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呢，假如唐利群像上次那樣翻臉或者回絕，該是多麽的不堪啊，她實在不該高估自己。不過假如一旦得到他的應允，林靜芬不就可以和父親一起重返北平了嗎？
屋子裏安靜的隻能聽到外麵大座鍾的鍾擺在走來蕩去，寶玥開始有一點後悔自己的唐突冒失。見她坐如針氈的樣子，唐利群忽然道：“這件事我答應你。”寶玥不能置信似的瞪大眼看著他，就見他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傾著身子笑道：“不過三十二塊錢就買來這麽大的一個忙，三小姐你不覺得自己太精明了？”
寶玥聽出話中的揶揄成分，臉蛋一下漲得通紅，幾乎紅到了脖子上。就見她不停絞著手裏的絲帕，飛快的看眼對方，這才低聲道：“是我冒失了。”唐利群把她那種窘迫的樣子都落在眼裏，微微一笑說：“要知道我也是北平最精明的銀行家之一，怎麽會輕易吃虧呢？所以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作為這次交易的附加條件。”
寶玥的臉更紅了，唐利群敏感的察覺到她臉上被一種不快的烏雲所籠罩，倘若他再有幾句話不中她意，這位三小姐是極有可能翻臉走人的。於是他收斂最初的玩笑口吻，而是用誠懇的語調說：“我希望能和三小姐一起逛逛，比如去一趟城南遊藝園啊，如何？”
一聽他的請求無非是這樣輕而易舉的一件事，寶玥暗自鬆口氣，道：“隻要不是我上學的時間，終歸是可以的，不過你說話算數，答應人的事兒不能忘記！”見唐利群煞有介事的重重點幾下頭，寶玥再也掩藏不住內心的高興，立時就興奮地站了起來，她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朝唐利群道謝並且告辭，也不等他再次伸手和她道別，就迅速的轉身離去，飛一般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