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桂花香水
因為唐利群喊累,他們就找了個地兒準備稍作片刻,寶玥猶豫了一下,打開提包從裏麵拿出本書,又小心翼翼的把書皮取下來,撕成兩半後分給唐利群說:“給你墊著坐,這裏的灰太大。”唐利群回絕道:“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姐,髒了衣服也不怕!”他見寶玥手裏還拎著那本書,好奇的拿過來道:“這是誰的小說?”等他看清楚書皮上印著的《無相庵隨筆》,才皺眉道:“我不喜歡這個作家。”寶玥一把把書搶過來,氣鼓鼓道:“那就不要看!”
利群覺得她這樣生氣的樣子倒是有趣,他笑道:“你喜歡看小說,文字功夫應該也很好了?”寶玥“哼”了一聲,他繼續道:“那我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才學?”寶玥看上去對他的建議起了點興趣,就聽利群道:“限你在十個字之類,形容下我?”看著他笑眯眯的樣子,寶玥本來想好了“不近人情、精明勢力、自以為是”諸如詞語,可她什麽都沒說,隻一字一眼道:“抱歉,我對你不感興趣!”麵對她的回答,唐利群哈哈大笑,簡直比聽到溢美之詞還要高興。
兩個人這時已經走至遊藝園門口,因見露天的地方長著幾棵桂花樹,由於節氣未到,隻是一樹的葉子,寶玥失望道:“曆來梅花和桂花的香味最難采集,更不要說香水了,很少有傳神的。”唐利群不解道:“有好花就欣賞唄,我真不明白為什麽要把這種香味留到自己身上或者吃下去,難道染了梅香就有了梅花的高潔,染了桂花就有了桂樹的品性?”
他這個人真是專會掃人興的,寶玥懊惱的想。
過了些時日,寶玥好容易等到林靜芬的信,她拆開一看,信中講林老先生竟然因為肺癆於不日前身亡病故了!上次靜芬之所以到北平,除賣房子籌款就是為幫他拿藥。寶玥痛惜林靜芬的遭遇之餘,忽然覺得又有些不對勁,她把信展開又詳細看一下,見裏麵提到林凱過世的日子,尚在寶玥去利金見唐利群之前!
而且靜芬說利金銀行幾個老同事還特意去唐山探視林凱的病,轉告講東家已然鬆口,他要是想回北平也未嚐不可。這麽一說,自己向唐利群求情那次,要麽他是早就知道林凱過世的消息,要麽是已經準備放過林凱一馬而尚未得知他已然過世,可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在寶玥看來都是故意蒙騙,或者說唐利群早就準備,樂得賣自己一個空頭人情。
不管怎樣,她都被當猴子耍了。
一種被人愚弄的懊惱盤桓在她的心頭,久久無法離去。這個疙瘩橫亙在她心間無法消化,寶玥便朝二姐寶慧訴苦,誰知寶慧聽罷簡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道:“他們這些生意人都成精了!尤其是開銀行的,你一個小丫頭跟他們來往什麽?算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少來往,你要真氣不過,姐陪你,咱們去利金銀行指著他鼻子罵一頓?”
寶玥道:“我再不要聽這個人的名字!”
很快就九月了,寶玥邁入大學,上學的頭一天即使陽光滿地,也有一絲絲清涼的氣息,這一季的夏和綠,真的就是過去了,她印象裏整個夏天似乎什麽也沒做,又仿佛一夜之間,街頭的桂花怒放,那種香氣縈繞四周,待你想要捕捉時又總是無跡可尋。她以前不是那種容易傷懷的人,如今不知為何,心裏沒來由的感到惆悵,想來大概是今年夏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罷。就連一向不悲秋的寶慧,都說:秋風起了,樹葉落了,連蜘蛛也上吊了。
有天晚上一家人剛吃完飯,就有仆婦過來交給寶玥一隻精巧的紙盒,上麵還紮著緞帶。寶詩頭一個說:“噯,什麽人送禮物給妹妹,這麽用心?”逯氏夫婦也留心到了,尤其是逯太太,盡管很想問究竟,但什麽也問不來,都支著耳朵,聚精會神的觀察女兒什麽反應。寶玥欲待帶回屋裏拆開,卻又顯得欲蓋彌彰,索性大方拆開紙盒,原來裏麵是一瓶印著洋文的外國香水瓶子。
她輕輕擰開蓋子把鼻子湊近一聞,那種若有似無的味道,不正是桂花麽?
寶詩對這個比較熟絡,她接過香水看下說:“是法國貨,不過這種桂花香水很難得,看樣子是有人從國外買來呢。”寶慧聽了也過來湊熱鬧:“小妹你知道是誰送的麽?”寶玥其實隱隱猜到一個人,但她翻遍紙盒,並沒有見什麽卡片或者落款。
見屋裏幾個人都望著自己,忙說:“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是以前托人買的,後來連自己都忘了。”這是個拙劣的謊言,逯氏夫婦互相看一眼,不由暗笑。寶詩觀之妹妹的神情,靠近她小聲道:“其實也沒什麽,上流社會的風流韻事隻會為有節製的青年增添魅力,哈哈。”寶慧則故意道:“既如此,不如送給我吧?”
寶玥下巴一抬,說:“喏,喜歡就自己拿去用。”寶慧抿嘴笑道:“這是你的心頭好,我怎麽敢掠美?”大家嘻嘻哈哈玩笑一通就各自散了。
寶玥將香水瓶子攥在手裏,頗有些惴惴不安,以前有人送禮物,無非是書或者花,並沒有這樣的貴重,也沒有如此直接,假如送禮那人再來聯絡她,她該如何應對呢?又或者,把東西送回去?她正在屋裏這樣想,就聽見有人敲門,一個仆婦道:“小姐,您的電話。”寶玥忙問:“知道是誰麽?”仆婦道:“是位先生呢。”
寶玥此時已憑直覺猜到是誰,等她接過電話,就聽見那頭一個聲音道:“我是唐利群,頭回跟三小姐打電話,希望你不會覺得唐突。”電話裏他的聲音和平常聽起來不完全一樣,假如他不說,她根本猜不出來。
寶玥盡管已經計劃過多遍,再見到他要如何表達自己的惱怒,可真到了節骨眼,她反而張不開口,便冷冷道:“電話嘛就是拿來打的啊。”然後就是一陣沉默——電話裏的沉默通常會被放大,顯得無限漫長。寶玥沉不住氣,忍不住說:“謝謝您的禮物,我收到了。”
唐利群“嘿嘿”一笑,寶玥察覺到他那種笑有些壞壞的意味,先是有些疑惑,繼而才想明白——這麽容易就猜到是誰,可見平常送禮的人不多,或者說知道她喜歡那種香味的人很少,他拔了頭籌。
這樣一想,寶玥不由覺得自己真是傻。
唐利群感覺到她語氣的冷淡,忙說:“不知道這個星期天下午放學以後,三小姐有沒有空,想請你一道去聽音樂會。”寶玥說:“這麽不巧,我參加了學校的唱詩班活動正好要去,恐怕要辜負您的好意。您要是再沒有別事兒,我就收線了。”她的語氣冷淡之極,唐利群猜到一些原因,他忙道:“三小姐先別急,我實在是有話要對你說,倘若咱們之間有誤會,也請給我一個當麵解釋的機會。”寶玥的執拗性子這時也上來了,隻說一句“沒有必要”就把電話掛上了。
這天晚上寶玥睡得很不安穩,迷迷糊糊中有時聽見電話鈴響,有時又覺得在城南遊藝園裏麵閑逛,身邊似乎還跟著一個人。等她第二天醒來,隻覺得這一覺下來精神疲乏,簡直比白天還要勞累。她躺在枕上回味著昨天發生的一切,以及夜裏那些模模糊糊的夢境,都有唐利群的影子。這令她覺得很困惑,甚至還有幾分不樂,寶玥想,要趕緊把這個人從記憶力清除,越早越好。
哪知就在她以為快要把這件事給真的忘記時,他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