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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熟不拘禮

  寶慧聽罷佛然不悅,剛想爭論幾句,恰好電話鈴響,仆婦過來說是大小姐的電話,寶詩隻好過去。等到大姐走遠,寶慧才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票,問寶玥道:“星期天有沒有時間?我這裏有兩張畫展的門票,是旅法女畫家範雨的個人畫展,不如咱們一起去看?”寶玥笑道:“我現在可沒法告訴你,周日學校唱詩班可能有活動。”


  寶慧“哎吆”一聲,還想多說幾句,忽然就被人把票奪取,原來是寶詩打完電話過來。她一看上麵落款有“範雨”兩字,喜道:“我知道這女人,十多前自己到巴黎學畫畫,聽說人很漂亮,我要去看她的畫展哎!”寶慧白她一眼道:“你那天在東城要聽音樂會,來不及的!”寶詩最擅長的就是撒嬌,見妹妹這樣說,連忙低聲道:“那音樂會我不去啦,咱們姐兩個一道去看畫展?”寶慧拗不過她,隻好無奈點頭。


  這個周日,寶玥下午從學校唱詩班出來,約莫三點來鍾。車子路過什刹海時,隻見那裏的荷葉一半都焦黃了,東倒西歪的橫臥在水麵,高高兒的挺著一些蓮蓬,伸出葉上來,寶玥心想前幾天荷葉還綠著時候,她和唐利群有次還一起散步經過這裏呢,轉眼這荷葉就殘敗了不知怎的,見了這荷花的姿態,寶玥不由想起了杜馨遺,半個月前她的老父終於撒手人寰,全靠杜馨遺才體麵辦理了喪事。


  葬禮上杜馨遺之鎮定平靜,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她說樹從腳下爛,禍事真從天上掉下來的究竟是少,杜家有了今天誰也怨不得。更何況老父也算善終,現在潮流所趨,男女都講究經濟獨立、自謀生活,她已經尋好了差事,但求平穩度過這番劫難。


  辦完喪事後,杜馨遺在什刹海附近租了個小院子和妹妹一起住,寶玥有她家的住址,她記得杜馨遺曾朝自己借過幾本書,不如今天順便拿回來。等她挑了幾件小玩意作為禮物,又買了包良鄉的大栗子,這才出門上路。


  杜馨遺住的地方是個窄長跨院,雖在兩三進的大院落之中,卻自成格局。從南端的小門進來,滿院都是叢籠的樹木,而且大多是果樹,北房前則是一株海棠,樹冠很大像搭起了涼棚,從北房到西房的通道窗前,是一架虯枝盤繞的淩霄,沿著竹竿搭的架子一直攀附到屋簷下,因此這個通道被遮擋得很暗,但人在屋裏,透過玻璃窗總會看到開放的淩霄花。現在通過這扇玻璃窗,寶玥則看到了杜馨遺正在窗下和人說話,那人有些麵熟,不正是石屏梅麽?


  對於此人,寶玥倒不像姐姐們那樣刻薄,想她也是家裏敗落才自尋出路。物傷其類,這樣藐視同類的事,寶玥是不肯做的。


  等她站在門外喊了聲“杜姐姐”,杜馨遺連忙出來迎接,等進了屋,就見屋裏麵開著唱片匣子,傳來一個女人輕柔的歌聲,周遭則收拾的十分清雅,放了好幾盆菊花,窗前的桌子上還擺著酒盞和些小菜,寶玥笑說:“我闖席了。”杜馨遺笑道:“哪兒呀,請都請不到。”有些日子沒見,寶玥隻覺得如今的杜馨遺精神尚好。那石屏梅也認出她是逯家三小姐,點頭朝她問好。


  杜馨遺知道寶玥不喝酒,隻為她倒一杯清茶,才說:“我家裏養著好一盆曇花,眼見今天就要開了,正好你來了,不知道能呆多久,晚上我叫暢觀樓來送飯菜,他們的西餐做的還不錯。”寶玥連忙起身接茶,說:“不敢叨擾太久,今兒就是順道來瞧瞧杜姐姐,你日子這樣清淨舒服,我也覺得高興。”


  石屏梅插話道:“之前她住在飯店裏,像沒廟的佛爺一樣,也受不到一爐好香火,我說你不如租個清淨的小院兒,大家夥也好隨時來看你!”因寶玥見她桌上擺著文芳四寶,邊兒隔著一把瓷青折扇,上麵全部是金字,那工整的小楷,按照每行回二的格式書寫,是那樣的清雋瀟灑,金粉則是用白芨調過的,與瓷青扇麵相得益彰,非常好看。


  寶玥喜道:“杜姐姐也喜歡練字?”杜馨遺點頭,說:“偶爾寫寫,我記得你也打小就練字的。”寶玥忙道:“我那是對付父母交下來的功課,並不是認真的,杜姐姐這裏東西既然是現成的,不如送我個墨寶如何?”


  架不住寶玥懇請,杜馨遺這才研了墨,用一個銅鎮紙將紙壓住了,然後將一支大筆,伸到硯池裏去蘸墨,一麵偏著頭想著,終於在宣紙上寫下“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石屏梅雖然不大懂什麽書法,看了這行字,笑道:“你讀佛經多了,人家請你寫字,偏寫這麽清冷的句子送人?”


  杜馨遺一驚,寶玥道:“我是不拘禮的。”


  她們這裏正說笑,就聽見腳步聲響,隨即見一個豔妝的女子風一般旋進了門,看到屋裏有客也隻是擺擺手,隨即就朝椅子上一座,哈欠連天,嚷道:“餓死了,晚上吃什麽?”原來這女子就是杜馨欣,她本就不喜讀書,一心要做電影明星,如今少了父親的管教,長兄杜興剛自顧自己外麵廝混,愈發行動癲狂。


  隻是她原本還指望姐姐嫁給何家,自己也好有人在經濟上幫襯,誰知臨了這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斷了,隻好全靠自己張羅。杜馨遺見她形容放浪形骸,連禮數都不周全了,盡管當著客人的麵,仍忍不住道:“與其整天為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奔波,怎麽不能老老實實尋個職業來做?你要真是還想讀書,我也願意供養你,隻是不要再去想什麽娛樂明星的事情罷了。”


  杜馨欣不服氣道:“你是笑話我癡人說夢?那明星不也是人做的嗎?可惜我不在美國,我要在美國,一定要到好萊塢去試試呢!”說完這話,也不等老媽子端洗臉水過來,就徑自甩手進了隔壁屋。石屏梅和寶玥都不好出聲,反而是杜馨遺,苦笑一聲也不再提。


  因見天色偏晚,寶玥要趕回家去,杜馨遺忙從書櫃上捧下來隻精致的羊皮匣子,長約尺餘,寬、高各五寸許,內為木製,外包羊皮。那羊皮是平雕的西洋式圖案,匣上鑲有三道鐵匝並有鎖眼。杜馨遺指著它道:“這是我讀書時,在歐洲一個小鎮上淘到的,可惜鑰匙丟失了,但無論樣式還是做工都是佳品,無論放信箋還是文房四寶,都是可以的,三小姐假如不嫌棄就收了,也算我的一點心意。”寶玥歡歡喜喜收了這禮物,又拿上前些日子借出去的幾本書,遂告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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