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代筆
秋日漸深，日頭落得也早了，等到寶玥坐上車子朝家趕，天早黑了，斯時正是華燈初上，車子開過一條大路時，靜靜的街道不聞人聲，方才的杜馨遺屋裏的那種輕柔歌聲卻依然回蕩於耳際，在秋天沉寂陰涼的空氣裏，茂密大樹下的這條寬且長的道，顯得越發幽深了，寶玥不知怎的想起那天她和唐利群兩個人並肩在這條路上散步的情形，也無非是半個月前的事兒吧，想起來好像隔了許多年。恐怕以後他們再也不會這樣並肩聊天，當然，倒也不是說回絕了他寶玥有多麽的惋惜，隻是她這樣善感的性子，難免會感歎有時候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樣玄妙。
等她回了家，看見上房燈光燦爛，就知道牌局還沒有結束。她走進來一看，逯太太麵前的籌碼依然堆得很高，母親臉上滿是笑容，見了寶玥回來，忙吩咐小廚房開飯，邊上一個太太笑道：“三小姐，逯太太今天心情倍兒好，運氣也很好，贏了我們好多錢呢。”另一個則說：“可不是呢，看把逯太太笑的嘴都合不攏了。”寶玥對於她們的話有點摸不著頭腦，隻好笑笑。可是等她朝聽差問了幾句話，臉色就驟然不好看了，也忘了追問為什麽逯太太那樣為什麽那樣高興。
吃飯時，一向穩重的陳媽問寶詩說：“大小姐明天還回來吃晚飯麽？”
寶詩嗔道：“哎，這時候就要把我的飯碗拿掉啦，你們也忒急了。”寶玥不解道：“出什麽事了？”寶慧插嘴說：“大姐戀愛啦！”她見妹妹吃驚，又道：“就是唐力瑋啊，我們今天畫展上遇到了他，唐力瑋親自開車送姐姐回來，正好撞上了那幫打牌的太太們，結果就鬧的人盡皆知了！”
寶詩似乎不能滿意她的敘述，笑道：“這幫太太們最喜歡無中生有、打聽消息，無非是說得來的朋友，略微走近一些。”話雖如此，但看寶詩那種婉轉嬌嗔的樣子，絕不像隻是一般的朋友。後來經不住兩個妹妹懇請，寶詩才鬆了口風道：“唐家這個大少爺真是有意思，他今天見了我，立刻就過來說他前陣因為公務的緣故忙得不行，所以一直沒有聯係我，奈何過幾天還要再去南京一次，但很快就會回來。”寶慧一聽，笑道：“男子對於自己鍾情的女子，總是勇往而前的，他擔心姐姐把他忘了呢。”寶詩莞爾一笑，道：“他還說希望能和我保持通信。”
大家在那裏嘰嘰喳喳，並沒有注意到寶玥的沉默。
寶慧道：“打電話不夠含蓄蘊藉，剛認識的話，還是寫信風雅。”寶詩道：“寫信的樂趣哪裏又止於此呢，話一說完再也聽不到，根本無法回味，而寫信則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把信箋拿來重溫，若有那高興的事兒，又可以再重新快樂一回。”
等到晚間，寶玥想起白天在杜馨遺家看到的扇子，忙到小書房翻開抽屜找出兩柄瓷青麵折扇，又拿些調好的金粉，也試著學杜馨遺在扇上題詩，因為是初試，就隨便找首宋詞，等到寫好晾幹展開再看，就見上麵端正的小楷，寫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寶玥想唐力瑋和姐姐相戀，幾乎能夠以此來形容，無論過去她是多麽喜歡他，終究是遠掛在天邊的月亮難以匹配。
心下這樣想著，就覺得非常悵然。
倘若是過去，她必然要用寫信告訴林靜芬，奈何從今往後，恐怕寶玥再沒有像林靜芬那樣能和自己寫信互訴衷腸的人了，因為林父去世後，林靜芬就離開老家，不知蹤跡，自己發過去的信，今天都盡數被退了回來。
今天真不是一個好日子！
她正發呆，就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同時傳來逯寶詩低低的聲音：“三妹在麽？”
等到逯寶詩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封信，她扭捏片刻才道：“剛才收到唐力瑋的信了。”寶玥不大明白她為什麽獨獨跑來告訴自己這件事，就沒有說話。寶詩這才道：“唐力瑋寫一手很漂亮的小楷，可別說我毛筆字寫不好，就連鋼筆字也很平庸啊，前麵他說要通信，我竟然把這茬兒給忘了！”
就見她兩手一攤，眉頭都皺起來，顯然十分憂慮。寶玥不解道：“大家都見過麵的，何必在乎這個？”
奈何寶詩這人，最是要麵子好勝，寶詩笑道：“我家裏就有現成的一個王羲之，還愁什麽？”原來寶詩的意思，就是自己把信寫好，叫寶玥幫她謄錄。寶玥忙擺手道：“罷罷罷，以前我幫你整理功課，這都是可以的，但這可是情書啊，而且今天回了這封，明天還有下封，難不成都要我來抄寫？再說將來你和他走近了，或者嫁過去，終有機會要穿幫的，雖不是什麽有關清譽的大事兒，終歸是不好！”
寶詩拿定的主意，豈會因為別人的回絕就放棄，何況她早就想好了對策，忙道“寫字這事，我也是有些底子的，從今天起我就開始練字，練個一年半載也可以，在這期間，我隻要不在他麵前留下筆跡即可！何況他隻是去南京幾天，所以才和我通信，又不是天天寫，我也不是個肉麻的人，好妹子，就當姐姐求你這一遭好不好？”
按照寶玥的想法，人生在世原不能事事躬親，但是可以不必假手於人的，還是自己去辦的好，免得不合意。可是大姐執意如此，她想，不如先幫她應了這個差事，等過陣子再說。
寶詩見妹妹應允此事，連忙掏出張信封，上麵俱是她回信的內容。等她離去，寶玥拿出自己收藏的一盒信紙來，這是她在琉璃廠南紙店買的宣紙，印著楊柳和折枝杏花，可自己不過留著玩，一張也沒有用過。今天替姐姐出力，少不得用它一張。等她展開兩封信箋一看，寶詩的信果然寫的幹癟無味，字雖說不上難看，然與唐力瑋的小楷則一比，則相形見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