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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冤大頭

  就見她的屋子,梳妝台上擺著梳頭匣,旁邊放著臉盆、手巾、雪花膏、香粉、胭脂精、香胰子、玻璃瓶子、瓷缸,簡直堆了一桌子。單科偉正在燈下閑坐,石屏梅沒聲好氣道:“對不住!請你外麵坐一坐,我要卸妝梳頭發。”單科偉笑道:“你盡管梳,我最愛看人梳頭。”石屏梅嗔道:“梳頭有什麽好看?”單科偉道:“美人梳頭的好看,那就難說了。”石屏梅聽了這話,隻是哼一聲。單科偉很知趣,見她悶悶不樂,隻好先到客廳坐著。


  過了一會兒,老媽子來請,他才重新進去,隻見石屏梅穿一件極單薄的藍湖縐短夾襖,把衣裏的緊身坎肩,早脫下了兩隻短衫袖,露出袖子裏的花邊水紅汗衫來,真個是玉峰半隱,比得上芍藥籠煙。單科偉不由心裏一動,想想他今天此行的目的,遂坐到她的對麵,道:“我今天來,是要當麵問你一件事兒,其實昨天在西山我就想說的,但是當時心裏有了疑慮,所以存到今天。”石屏梅不解道:“你這人真有意思,前兒在一起呆了兩天,偏不說,大半夜的跑到我家裏,又來講。”單科偉笑道:“那麽你究竟要不要聽呢?”石屏梅點根香煙,歎口氣,說:“你講好了。”


  單科偉道:“我的心思其實你早知道的。我們家雖比不上鍾鳴鼎食之家,麵子上也算過得去,如今我在政壇也有一席之地,按說人生是很愜意了,隻是我的婚姻完全是家裏做主,兩人之間感情並不融洽,這位太太也算賢惠端莊,盡管不和我的意,但無論如何,我不會和她離婚。”話說到這裏,石屏梅已經聽出大概,她冷笑道:“好端端的盡說不相幹的事了,你醉了不成?”單科偉認真道:“你難道真的不耐煩聽我講完,倘若這樣,隻能說這段日子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石屏梅把煙掐滅丟在細瓷盆裏,做出認真的樣子,示意他繼續。單科偉這才道:“我知道你心氣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雖然是離過婚,現如今也是靠著自己一雙巧手憑本事吃飯的,所以斷不敢對你有不敬的心,盡管心裏愛慕,行為上仍很慎重,一來是我沒有十足把握能贏得你的芳心,二來即使兩人心意相通,我也不能給你‘單太太‘的名份。”石屏梅苦笑一聲,道:“多謝你抬舉。”


  單科偉見她並未著惱,才說:“後來,我覺得對於石小姐的愛慕越來越不能自己,苦於受家族的牽製,若隻能拿出‘姨太太‘的身份贈人,實在委屈你,像你這樣的女子,不知道多少人追求,我又算得了什麽呢?”石屏梅聽罷這些話,頗為感動,倘若是三天之前,未曾發生過唐力瑋退回明珠的事兒,單科偉今天這番話未必她會放在心裏,饒是如此,他那種懇切的語氣和誠意,還是觸動了石屏梅的心。


  百感交集中,她唯有用兩隻手蒙著臉,輕聲啜泣不止,單科偉道:“這倒是我的不好,一席話把你引哭了。”石屏梅輕聲道:“不關你的事兒。”單科偉道:“前兒約你去西山,也是想乘機問問你的意思,隻是——”他頓一下,看看石屏梅的臉色,才說:“看你和唐先生似乎很有交情,我一時之間吃不準你的心思。”話說到這裏,石屏梅就明白為什麽那天在山頂買珍珠項鏈時,單科偉不肯出手,果然是生了疑心,不肯做冤大頭呢。


  單科偉見她低頭不語,以為她還為那天的事生氣,忙道:“其實區區三千塊的首飾,又算得了什麽呢?倘若石小姐能和我在一起,單某必將以妻子之禮相待,到時見家長、擺酒席都是必不可少的,或者你願意登報、寫婚書,都可以,隻是做不得正室,難免教你受委屈。”石屏梅這幾年混跡社交場,追求者甚眾,像單科偉這樣鄭重其事的倒是頭一個,她內中感動反而不知道說什麽,隻伸出一隻手來,撥弄單科偉西服上的鈕扣,眼淚就汪汪的流下來。


  單科偉急道:“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你這樣哭,我卻一點不明白什麽意思?”石屏梅推他一把,低聲道:“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難道你叫我擊掌叫好?”單科偉驀然明白她的意思,喜不自禁,連說了幾個“好”,道:“即這樣,明天我就陪你到珠寶店先把鑽戒買了,你喜歡大鑽戒,咱們就專挑大的買!”石屏梅嗔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這麽說好像我就是個貪財的婦人。”單科偉忙道:“哪裏有這個意思呢?我是想早點讓你戴上戒指,就早點是我的人!唉,恐怕今晚的夢裏我都要笑醒了。”


  石屏梅這邊和單科偉訂了婚,並沒有馬上通知諸人,因為她和杜馨遺關係好,獨獨告訴了她。杜馨遺替她高興,這天下午便坐著黃包車親自來敲她。誰知進了門,才發現石屏梅病了。老媽子引著她到臥室,還沒進去,就聞見一股香料味,進門則先看到靠窗的一張大床,垂著頂竹葉青的羅帳子,石屏梅將一副寶藍錦綢的秋被蓋了半截身,上身穿件淺霞色印度綢夾襖,用一條湖綢舊被卷放在身後,卻把身子斜靠著,臉上黃黃的沒有施粉。杜馨遺緊走幾步過去,拉著她的手說:“本來是來賀喜的,沒想到你怎麽病了?”石屏梅苦笑道:“估計是受了點涼,前麵老媽子還說要不要去寺裏燒香求佛爺。”


  杜馨遺道:“那些佛寺裏禱告的女人,都是修下半輩子,或者修哪輩子的,咱們可不是那樣,咱們這輩子就要過好。”兩個人說了回話,石屏梅道:“麻煩你扶我起身梳妝,晚上我答應了別人的飯局,不能陪你了。”杜馨遺道:“都病成這樣子了,還不在家呆著?”石屏梅歎口氣,低聲道:“我隻和你說,其實這些日子我憂慮極了,欠了一屁股債不說,而且是驢打滾的高利貸,雖然克偉對我好,眼下剛訂婚,我不能就叫他替我堵窟窿。”杜馨遺知道她忌諱人家說她攀高枝嫁給單某人圖錢,道:“那你一個人扛得起麽?怪不得昨天我遇到唐力瑋,他問我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不順心的事兒,我想你若有事兒,我哪能不知道,沒想你倒真遇上麻煩了。”


  石屏梅奇道:“怪哉,我就幾天前在西山遇見過一回他,也沒說什麽,他怎麽知道?”杜馨遺道:“他是個心思細膩的,你又是個不擅長藏心事,所以他才會這樣講。”石屏梅聽了,心想單科偉雖然也喜歡自己,竟沒有這樣的這樣體貼入微,像唐力瑋這般風流蘊藉又溫柔多情男子,可惜自己沒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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