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天下第一可殺之人
別人可真是天下第一可殺之人,別人這樣說、別人那樣說,總之,嚼舌根、遞小話的都是所謂的“別人”。逯家的醜聞,自然也少不了這種人的賣力竄弄,有人相信、有人懷疑。盡管她在父母麵前痛哭流涕說自己受冤,可社交圈內已經將謠言傳開,她迫切需要取信的,顯然並非逯氏夫婦。
關鍵的是,她不肯見唐力瑋,也許在她的內心深處,並不知道該以何種麵目去見他:是一個受傷害的女人,還是一個失敗了的騙子?
最後還是逯氏夫婦出麵主動拜訪唐家,幸好唐氏夫婦在這件事上,還是表現出對逯寶詩的信任,但唐力瑋也沒有露麵,這才是逯氏夫婦最為擔憂的環節。逯太太尤其明白,倘若女人陷入沒有愛情的婚姻,會痛苦一輩子,而對於男人來說,哪怕選擇了不愛的女人,生活卻可以依舊幸福,他們在外馳騁的空間那麽大,哪裏會像女子那般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婚姻上?
倘若逯太太知道唐太太背後的議論,也許竟能有更明智的選擇。唐太太那句話簡潔明了:大不了以後幫力瑋娶個姨太太!
尤其令寶詩傷心的還有父母的態度,他們那樣唉聲歎氣、嘮嘮叨叨,在她看來也無非為仕途和顏麵的損失難過罷了!她憤恨的想,難道女兒除了為他們增添或是損失顏麵,就沒有別的意義了麽?
百般無奈中,她隻有草草寫封信,拜托三妹寶玥幫她謄寫一份給唐力瑋寄出去,她不敢直接打電話,更不敢直接去見他,幻想著也許通過信件能緩和彼此的情緒,雖然她對他的反應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倘若他肯原諒她,一早就來見她了。
他們見麵的地方就約在逯公館,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倒映在逯家花園的池塘裏,隻見銀白一片蕩漾不定。寶詩惴惴不安的心情,就像水麵一樣不曾停止波動。
唐力瑋終於出現了,可他並沒有坐在逯寶詩身邊,而是選擇在她對麵坐下來。這種刻意的疏遠令寶詩不快,可她還是按捺住自己輕聲道:“那地方連個棉墩子都沒有,這種天坐在石頭上還是挺涼的。”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還好。”無論這種處境多麽需要她的主動,寶詩都覺得她沒有能力衝破,也許她稍微熱忱一點,他就會顯得不那麽冷淡,可是她看到他冷漠的眼神,猜對了它的含義,僅僅是一瞬間的印象,都令她覺得是恥辱
寶詩脫口道:“如果你在等我道歉,那我是不會的,我也不好受。”
唐力瑋反而笑了,他輕聲道:“那為什麽要約我來?”
寶詩盡量令自己挺直脊背,她道:“那你為什麽要來呢?我以為你肯來,就是表示信任和原諒的意思。”力瑋冷冷道:“從頭至尾你想過要對我親口解釋麽?等了三天你都不肯露麵,現在想要我無條件的諒解,是不是總得說點什麽!”
寶詩生硬道:“我是被冤枉的。”
盡管她隻說這樣一句,可臉上的神態已經說明她的態度,那就是:你愛信不信!這種負氣且倨傲的話,一下子破壞了之前還算和睦的氣氛,令彼此都感覺到疏遠。她覺得當初同她那麽親近的唐力瑋已不存在了,取代的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她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
在淚水滂沱中,寶詩察覺到有人在輕撫自己的頭發,盡管她兩眼都被淚水模糊,還是知道是誰。她想也許是哭聲觸動了他,也許是他真的原諒了自己,於是她像溺水的人那樣緊緊抱住這跟救命稻草。
寶詩姑且當他們兩個已經完全合好了,尤其當唐家提出結婚時,他也沒有反對。於是雙方家庭一下子就陷入了婚前準備的忙碌中去,逯太太雖覺得婚事太倉促,可為平息謠言,結婚在她看來是最妥帖的法子。
令她感到欣慰得意的是,盡管逯家之前出了那樣的醜聞,一有喜訊傳出,南京那邊與丈夫交好的幾位高官,比如最高經濟委員會委員長、行政院長都紛紛向逯宇軒祝賀,連宋子文都親自送發來了賀電,這給了逯家莫大的麵子,也向前陣選舉失利後的逯宇軒打了一針強心劑。
此番唐、逯聯姻,不知牽動財政界、銀行資本界的多少人脈,可謂近兩年來北平不多的豪門聯姻。唐家之所以沒放棄逯寶詩,肯定也是看中了逯宇軒背後的這些錯綜複雜的官場資本吧。念及於此,逯太太不由頗感遺憾,逯宇軒勸慰她道:“寶詩這孩子做事不知進退,幸好有唐力瑋包容。”
可唐力瑋真的包容了麽?還是礙於父母之命隱忍克己?這不僅是逯寶詩的疑惑,也是逯寶玥的疑問,她既同情姐姐的遭遇,也憐惜唐力瑋的境遇,但從那件事發生以後,她簡直鮮有機會再見到他來逯公館。這個節骨眼,寶玥感到自己已被他自動劃入到逯寶詩的陣營,無論她說什麽,都必定會被當做巧言舌簧的說客。
麵對即將舉行的婚事,逯寶詩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和唐力瑋的關係實際上並沒有緩和,有時她也會勉強裝作興奮,拿婚禮上的各類細節和他商量,他從來都是洗耳恭聽,卻也沒有什麽意見,好像無非友情演出扮下新郎而已。他這種死氣沉沉的態度令她摸不著頭腦,更是積攢了一肚子的氣。
有次兩個人經過琉璃廠的戴月軒時,力瑋一時興起說要過去買幾隻湖筆送給她,畢竟寫字、通信也算是他們之間必不可少的閨房樂趣之一。那天也不知道逯寶詩哪根弦子搭錯了,可能是嫌熱怕麻煩不肯下車,或者是突然間厭煩了,於是她就骨朵著嘴不肯說話,好像故意賭氣似的要把近來享受到的沉默還給對方。
等到力瑋捧了大包小包的文房四寶回來,問她:“你以前寫信給我的那種信箋,真是上好的紙張,現在都買不到。還記得以前哪裏買來的麽?”寶詩隨口道:“我哪裏知道,隨便拿來寫寫而已。”力瑋笑道:“父親說請了個字很好的人幫寫喜帖,昨兒我拿來一看,還不如你。”
寶詩心裏有鬼,冷冷道:“你這算是誇我麽?”對於她這種情緒上的忽冷忽熱,力瑋本來想一笑而過,奈何還是忍不住道:“寶詩,我時常有種錯覺,好像現實中的你好像和信裏的你,不是一個人。”
寶詩立即反擊道:“你更喜歡哪一個逯寶詩呢?是信裏的,還是你麵前的?”唐力瑋笑道:“這難道不都是一個人麽?我想人本來就是有多張麵目的,無非是境況不同,展現的也不同。”無心的一句感慨,聽在逯寶詩耳中卻是疑竇叢生,於是她咬著嘴唇低頭半晌,終於冷冷道:“你之前收到的那些信,沒一封是我親自寫的,全找人代筆的。”
這句話她說的輕描淡寫,同時含了種十足的惡意:哪怕破壞姻緣也無所謂,反正已經壞了,幹脆就任它一路摧枯拉朽下去。
唐力瑋沒說話,但車廂裏的沉寂使兩個人都感到窘迫。唐力瑋用平靜的聲音道:“你找誰代寫的”?寶詩體會到一種深深的失落,他沒有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卻追問那些信究竟出自誰的手。難道他們這大半年來的戀愛,全是靠這些信才維係的?逯寶詩才不會說那是三妹的代筆,她用最輕蔑的語氣,輕聲道:“賬房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