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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枚硬幣

  問完下一秒,陸晅就一副一早料見她要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樣子,抬手擋臉並急急補充說明:

  「你先等下動手!我沒其他意思,我也不是有那種情結的人,我只是……」

  他想了想:「吃醋。」

  「所以想問清楚。」

  「沒有的話我可能會開心,有的話也沒關係,我自行開導幾天就沒事了。」

  他語速極快地說完想要表達的一切。

  客廳里陷入死寂。

  玄微緩慢捏拳,指節都被她握得咯蹦響。

  她閉了閉眼,打算一次性把他氣死好讓他以後不再反覆試探她的底線。

  玄微拔掉嘴裡的棒棒糖,讓自己吐字清晰,直扎人心:「我每年都會換配偶,妖神都有,全是我胯/下之臣,至於為什麼一年一換,因為交/配之後都會把他們弄死,就跟母螳螂一樣。」

  陸晅:「……」這個回答過於震撼人心以至於他不能馬上相信:「真的假的?」

  玄微狠狠指著自己臉:「不然我為什麼青春永駐?」

  陸晅徹底沉默。

  半分鐘后,陸晅問了一句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的話:「不想試試人么。」

  他把自己形容的像一盤菜,可是沒辦法,它就這麼蹦出來了,是他腦子裡的第一想法。

  她自己不也說過,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也要來點清粥白菜。

  靠枕迎面砸來,力道兇悍,陸晅來不及閃避,被摜得踉蹌坐下。

  玄微跳下沙發,居高臨下俯身過去。

  她小手蔥白,拍了下他臉頰:「龜孫啊,你還太嫩,我,你追不上。」

  陸晅微微失神,女孩斜叼著棒棒糖,臉蛋稚嫩,眸光天真,此時此刻的她,很像一個故作痞氣老成的問題高中生,還是同班男生只敢偷偷愛慕卻從不好意思搭話的班花。

  玄微被他目光膩到不行,眼看他又要開腔,她立馬把自己棒棒糖塞進他嘴巴。

  男人果然沒了聲音。

  玄微直起身,拍了下袖子,繞過陸晅,回到自己的靈魂聖地,廚房。

  陸晅回神,口中糖已經化開了些。

  他把它拿出來,斂目看了會這顆糖,微縮的、通透的果味世界,就像他此刻心境

  他傻坐了會,含完了那粒糖,他對甜食不敢興趣,可這會卻覺得糖格外好吃,糖不軟,但口感清甜,就像他這隻小龜倔強又可愛的個性。

  陸晅覺得自己完蛋了。

  不管玄微的回答是為了唬他,逼著他知難而退,亦或者就是真相,他都能坦然接受,沒有因此對她有所偏見,相反還覺得,能有如此反差的她竟然更加迷人了。

  陸晅起身,也跟去廚房。

  玄微正在挑吃的,半邊身子都鑽進了冰箱,有些包裝簡易的,她撈到手就直接往嘴裡放,樂到無暇顧及其他。

  終於選完,她抱著滿懷零食直起身來。

  陸晅在她身後站了有一會,等候途中,他還揚手,丈量了一下自己與玄微的身高差,並在她回身前,迅速負到背後,綳起面色作無故狀。

  玄微掉頭,兩條眉毛擰的快打結,敵視態度鮮明:「幹什麼,讓你離我這麼近了嗎?」

  他瞥著她頭頂幾根亂毛:「我也要來冰箱拿東西。」

  「那你到兩步開外等著。」她用下巴示意木地板。

  陸晅后移兩步,他明明人高腿長,這兩步卻邁得像螞蟻搬家。

  玄微:「你動了?」

  「動了啊,你看不見?」他眉梢微挑。

  玄微看見了,就是這兩步要多劃水就有多劃水,蒙誰呢,她點兩下腳尖:「我不介意把你踹出二十步遠。」

  陸晅抿了下唇,退到一米開外。

  玄微揚唇,想就此越過,把他一人留在這裡,可她惦記著他那句做飯,便問:「你要做什麼吃?」

  陸晅淡著聲:「買了些香米,想做煲仔飯。」

  她打量他:「你會嗎?」畢竟上次弄個煎雞蛋都能燙到手。

  「網上有教程。」

  玄微不屑道:「別把自己毒死。」

  陸晅回:「我盡量。」

  他居然不杠她,玄微本想再冷言兩句,此刻全然落空,只得憋回去,走回客廳沙發。

  玄微四仰八叉倒上去,撕了盒酸奶咕咕吮吸起來。

  陸晅公寓的廚房是開放式的,而她所處的位置剛好面朝他。

  她半邊臉藏酸奶蓋後面,順勢看起了陸晅動作,就當看戲。

  男人背對流理台,繫上圍裙,看了會手機,就彎身拉抽屜找東西。

  他搬出一隻嶄新的砂鍋,而後舀米,淘洗,把它們倒進了砂鍋里,就是全程不時得看手機,在烹煮方面的蹩腳生疏可見一斑。

  玄微專註地舔乾淨酸奶蓋兒,再抬眼,男人已經開始切香腸,中途還拿了片放嘴裡。

  她也想吃!一個念頭在呼喊,但她不至於飢不擇食,要去跟智障凡人討饞。

  過了會,陸晅把香腸放到鍋里蒸,那股子鮮味十足令人沉醉的熏豬肉香被熱量揮散溢出,充盈了整間房子。

  玄微鼻端動了動,決定不再委屈自己,跑到廚間沖陸晅喊:「給我香腸。」

  陸晅抬眼:「還沒蒸好。」

  「還有多久?」

  從香腸下鍋陸晅就把計時打開,他看了眼手機上秒錶:「還有八分二十二秒。」

  「不能提前嗎?」

  「味道不到家。」

  玄微哼了聲,雙臂一撐,直接坐到料理台上。她環抱著手,蹲守做飯的陸晅,像是看管罪犯的獄卒。

  陸晅掃她一眼,忽然笑了下,稍縱即逝。

  她揪住他神情:「你笑什麼?」

  陸晅回:「我笑你坐這麼高還是沒我高。」

  玄微屁腚往後挪,直接從石英台上站起來,她晃動手臂,耀武揚威:「比你高了吧。」

  檯面狹窄,她動作幅度又這麼大,陸晅看著危險,怕她摔倒,他抬頭斥她:「你搞什麼?」

  「誰讓你我說我矮!」

  「下來。」她就站砧板刀具邊上,任誰看了都心驚肉跳。

  她還輕盈地踮起腳尖:「我不。」

  陸晅伸手去撈她,玄微為了躲他,往後靠去,結果這一仰,整個人重心不穩,她杏目圓睜,眼看就要栽下。

  陸晅趕忙握住她胳膊,剛要把她扶住,指間細嫩手臂忽然消失。

  噗通,一隻烏龜掉進他懷裡。

  它通體縮在殼裡,只能看到花紋有序的腹部。

  男人怔忪之際,它已經探出小腦門和粗短爪,四腳朝天,在空中胡揮亂刨,試圖翻身找回穩固的姿勢。

  可惜原型身體構造受限,她根本借不到力。

  陸晅聽見她急不可耐的聲音:「放開我——!」

  陸晅沒有依她說的行事,只垂眸看著:「為什麼變龜了?」

  「我怕掉下去,用殼護住自己不行嗎?」她咆哮:「放我下地!」

  陸晅頷首,把她按原先姿態擺放回檯面。

  目及之處還是天花板,玄微划拉著前肢,怒不可遏:「你……」

  陸晅微蹙了下眉,無辜臉:「你讓我把你放下的啊。」

  「……」

  玄微氣到牙根發麻,旋即變回原型,她仰躺在流理台上,白皙小腿懸在邊緣,面頰紅透似瑪瑙。

  陸晅喉結微動,傾身捉住她小臂。

  眨眼間,玄微已經被男人托抱下去,他速度很快,根本沒給她反應的機會。

  雙腳踩到地面,玄微才找回知覺,捋清剛才發生的一切。

  居然在凡人面前……

  失態了。

  尤其他這會還看著她在笑,沒有停下的意思。

  可這會錘他制他會讓自己的惱羞成怒昭然若揭,等同於承認自己出糗。

  玄微每一根血管都要爆開,她定了定神,扭頭走出廚房,香腸都不香了。

  ——

  所以陸晅的煲仔飯初體驗對象就只剩自己,他舀出兩勺嘗了下,果然嚴格按照教程製作的產物差不到哪裡去。可惜玄微已經賭氣回到龜缸,無法與她分享,不然她肯定要對自己的廚藝刮目相看。陸晅不免有些遺憾。

  收拾好碗筷,他回到客廳,看到他選的吊墜還落在茶几上,不禁問:「項鏈你不喜歡嗎?」

  玄微沒搭理他,無聲宣布她與他的冷戰已經單方面拉開序幕。

  陸晅嘆口氣,拿了只抱枕,靠坐到龜缸邊玩手機。

  玄微五感靈敏,誰在旁邊聽聞便知,她從殼縫裡往外瞄,男人剛巧待在她對面,隔著玻璃與暖光,他面容溫和。此刻斂目看著手機,還有種少見的乖巧妥帖。

  全是假象!玄微半伸出四肢,小幅度挪動身體,轉夠180°,換屁股對著他。

  陸晅點開微信,看到一條意外的好友申請。

  是王天琦。

  他當即點了同意,對面可能也閑著,在擁有好友位的下一秒就給他發來消息。

  王天琦:是你救的我?

  陸晅想說不是,但除了另外兩位當事人……妖,大家都默認他就是那個見義勇為的人。

  陸晅只能回了個:嗯。

  他飛快打著字,力圖解釋:我不知道你的具體想法,但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不能見死不救,所……

  還沒輸完,王天琦那已經有回復過來:謝謝你。

  陸晅愣了下,縱使心裡萬分想問清楚因由,但他不想成為那種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八卦精,最後就只發出三個字:不用謝。

  王天琦忽然問他:《靈感之境》裡面那個叫父親的懷錶的任務,是你的創意嗎?

  陸晅回:是我。

  王天琦回:少年回到過去,把後悔的錯過的遺失的一切都重新來過,今後就能好好生活了嗎?

  陸晅:我想應該可以。

  那是陸晅獨立設計的一個新地圖任務,懸疑元素豐富,劇情環環相扣,靈感來自他當年的喪父之痛,發布后大獲好評。解謎至真相大白,結束這段劇情時,許多玩家都淚流滿面,聲稱從中彌補了當年的遺憾。

  王天琦說:我應該也可以。

  陸晅說:那就好。

  聊天框安靜下來。

  當陸晅以為他不會再回他時,王天琦忽然發來很長一段話:

  「xuan神,你信夢中夢嗎,我做了個夢,我夢見爸爸變好了,他為了我放下工作,放下他拼搏得來的一切,我想去哪他就帶我去哪,我無論要做什麼他都無條件答應,總是那麼寬容親近,好像我才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人一樣。我感覺我就是懷錶任務里那個主人公,時間撥正,我又回到現實。這幾天我在醫院一直想,有那個夢就夠了,潛意識裡爸爸依舊愛我,這個念頭可以支撐著我繼續活,繼續走。」

  陸晅呵了口氣:你不打算跟你爸爸說說這個夢?

  王天琦回:不說。

  陸晅:你要說出來,還要說清楚,敢於表達可以克服許多問題,人生在世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王天琦沒有再說話。

  他蜷腿靠在病床上,失神盯著一旁半攏的窗紗。

  忽的,他瞟見窗外站了個人,他面容陌生,神色倒有些似曾相識,像是有話要對他講。

  王天琦心一跳,想下床跑去看個究竟,可等趿上拖鞋再掀眼,外面空空如也,只剩板正的窗框和漫天橘色霞光。

  應該是幻覺吧,而且這間病房在高層,怎麼可能有人?

  王天琦自嘲一笑,醫生說他精神出現問題需要靜養,看來不是假話。

  一樓花園裡,蜃雙手收回兜里,慢悠悠踱出了醫院。

  風拂過,日暮西斜,一天將畫下句點。

  快到錢江時,天已經黑透,他看了眼路燈下自己的影子,只有孤獨的一道,不禁失笑。

  他玩這種角色扮演遊戲有百餘年了,可以是情傷姑娘回心轉意的男友,可以是討薪無果落魄民工那位特意進城尋他的溫柔妻子……曾有位老太因為皮相衰敗想不開,他就成了她的私人造型師,每天為她打扮穿搭,好像她是富貴人家得大小姐重返花樣年華,可惜後來,她的晚輩還是給她穿上了他們認為體面實則臃腫醜陋的壽衣送她歸西,他為這位愛美的女子深感惋惜。

  那夜水中鬥法之後,他傷痕纍纍,也曾閉關自省:你累嗎?

  不累,怎麼會累,他迄今為止還未玩膩。

  蜃游回江底,日升日落,潮退潮起,月亮照常升起,活著的人以為他是夢,死去的人早將他忘記。

  幻象是假,可此刻感受清晰留存。每一段,都是過客,亦是永恆。比明珠更亮的真情,只要他仍在塵世,都是他悉心保藏的一粒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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