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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枚硬幣

  當晚,陸晅回家時手裡還拎了只包裹,一進門就拆箱倒騰了好半天,等安排好也不見他女朋友過來瞄一眼。

  他不悅回頭,玄微還窩沙發里玩手機,視線跟扎在了屏幕上似的。

  她最近迷上了某短視頻app,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刷,經常旁若無人笑出鴨叫。

  陸晅把腳邊一頁安裝說明撿起,捏成紙團,投籃那般拋過去。

  正中女孩頭頂,他趕緊回首,裝若無其事,繼續調配手裡東西。

  玄微還有些懵,展平那團紙,發現就是陸晅砸過來的,登時杏目圓睜,鎖定肇事者:「你敢扔我?」

  陸晅搓兩下耳根,「你手機癮也太大了。」

  老公回來也置若罔聞?

  玄微這才分出三寸目光:「誰先給我用手機的?」

  「……」對,是他自作自受,陸晅認命:「我。」

  電子產品害人不淺,還好他的psp,ps3,wii,switch等都因為工作忙暫時壓箱底,不然她眼底以後哪還有他一席之地。

  玄微揮舞著手裡的電子板磚:「你還知道?」

  陸晅奈何不了她:「你能過來看看我給你弄了什麼嗎?」

  玄微瞥他手裡東西,努努嘴:「什麼?」

  「上次跟你說的投影儀,」他攬手道:「快來,忙活我半天了。」

  玄微跳下沙發,也蹲去他身邊,新奇看著。

  陸晅拿起手機,斂著眼,煞有介事地翻找:「我看看,我們第一次放什麼比較好。」

  玄微也湊上前去,不想男人卻把手一收,一臉神秘莫測。

  「放這個好了。」他摁了下屏幕。

  玄微望向他:「什麼?」

  陸晅單手蓋住她頭頂,把她臉掰正:「想知道是什麼就看牆,別看我。」

  兩人一併仰頭,純白牆壁上,顯現出一幅畫面,稀鬆平常,一個女孩伏在茶几上,下巴擱那,松鼠進食般咔咔吃著餅乾,但畫面色調柔和,是始終浸在日光里的暖融。

  玄微視線聚焦到當中人物臉上,原先散漫的面色一下凝固起來:「為什麼我會在上面?」

  陸晅摸了下眉尾,不自然笑起來。

  她單臂掄他後背:「你偷拍我?」

  陸晅聳兩下肩膀:「這不叫偷拍,這叫記錄。」

  「放屁。」正要再罵兩句——

  音響忽然傳出輕鬆配樂,節奏感強烈,似糖果彈跳。

  視頻也變得明快,一下下切過多張照片,都是玄微吃東西的樣子。

  有凶神惡煞對付死咬一根風乾牛肉的,

  也有吸管沒扎對被果汁驚慌失措濺滿臉的,

  還有咬到口感極佳蛋糕時滿足閉眼無限回味的,

  以及吹口風琴一樣笑嘻嘻嘬著一整排養樂多的,

  ……

  玄微瞠目結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

  陸晅回:「因為你每天24小時有一半時間都在吃。」

  「拍的醜死了!」

  她的反應超級「女孩子」,陸晅有些意外,又覺得得償所願,歪著身子連笑兩聲,「哪有,都很好看啊。」

  玄微搶他手機:「快刪掉。」

  陸晅反應極快抽手,護犢子一般把手機死掖在肋邊:「別啊,剪輯這玩意兒特費事,還要踩點,很不容易的。」

  玄微叉腰:「誰逼你了?我讓你做的?」

  他還自我肯定起來:「我看我做的比你天天看的那些小視頻好多了。」

  此時此刻,環繞滿廳的音樂驟停。

  牆面回歸全白,像一片純凈的雪野。

  音響里傳出嗒嗒嗒的急促打字聲。

  玄微回眼,看到白屏中央有字浮出。

  游標閃爍,它們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送給我們家小烏龜,

  永遠吃吃喝喝,開開心心。」

  玄微周身氣焰一下化為青煙,裊裊散盡,她短促哼了一聲,不置一詞。

  陸晅含笑瞟著她,肅了肅嗓音,把手機遞迴去:「沒經過你允許偷拍是我的錯,但你實在太可愛了,我沒忍住,現在你可以盡情刪光,我電腦里也沒備份。」

  他兩手指天:「我發誓。」

  「無聊。」玄微起身昂頭,要回沙發。

  陸晅會意笑了下,惡趣味騰起,又把這段視頻重播。

  聽見聲音,玄微立馬掉頭,飛跑到他身前:「還來啊你。」

  「不放了不放了,我馬上關。」他嘴上應得動聽,手裡卻沒點要暫停的意思。

  玄微去撈,他就舉高手臂,極力發揮身形優勢。玄微咬牙,如幼獸撲食,一下竄到他身上,陸晅一個沒穩住,直接往後仰去。

  拉扯間,數據線脫離機身,熒幕頓滅,客廳猛一下被黑色潮水覆沒。

  兩人都有些怔忪,等回過神,她已經趴在他胸口。

  四目相對,陸晅曲著長腿,唇角上揚。

  玄微眨巴眨巴眼,剛要撐坐起來,男人手一抬,將她摁回原處。

  一隻手不甚滿足,改雙手疊抱,緊密將她錮在身前。

  玄微掙了兩下,可他胳膊有如鐐銬,鐵石般沉勁,彷彿勢必要將她鎖在他心口範圍內。人類身體總帶有熱度,似一張溫床,讓她也跟著貪戀犯懶,昏昏欲睡,疲於動彈。

  而且龜龜本來就怕凍嘛,她在心裡替自己摘找借口。

  窗外霓虹光影在屋子裡晃閃,彷彿人間戲目抽象上演,繽紛冷暖,周遊輾轉。

  偎依許久,陸晅忽然嗟嘆:「玄微啊。」

  「幹嘛。」雖然被抱得很舒服,她還是要裝作沒好氣。

  「那個視頻,我看以後可以在我們婚禮上放。」他建議的口吻莊重認真。

  「婚禮……什麼婚禮?」男人周身暖烘烘的,玄微不免神思徜徉。

  「結婚,」怕她封建思維作祟聽不明白,他變更說法:「成親,懂嗎?」

  玄微驚起:「啊?!你在講什麼啊?」

  他躺在那,眼睛漆黑髮亮:「我講什麼了?」

  「你講要跟我成親!」

  「不然呢。」他失笑,因為她如遭雷劈一樣的反應:「我們要一直生活在一起,當然得結婚。」

  他故意逗她:「你害羞啊?」

  玄微頭甩的飛快:「不行!」

  「為什麼?說說原因。」男人不急不慢,他知道她非常人,也不奇怪她這般反應。

  「就是不行。」玄微講不出具體因素,她懂成親意味著什麼,可這事兒太凡塵化,太具儀式性,一生一世一雙人,要被捆進大紅燈籠鳳冠霞帔透不上氣。也許是因為不曾經歷,對未知事物尚存恐懼,所以心生排斥,畏縮躊躇。

  她願意跟陸晅一直在一起,可不見得要依靠這種途徑實現。

  陸晅仔細留意她的神情,她從不掩飾,總是直白流露,心中所想都一筆一劃清晰刻在臉上。

  所以他不再勉強,也不急於當下,只是彎唇:「不行就不結,談戀愛也很好。」

  玄微這才鬆了口氣。

  陸晅勾了下手,「趴回來。」

  玄微心有餘悸:「嗯?」

  「沒抱夠,」他扯她胳膊,又把她摟進懷裡:「再抱會。」

  ——

  翌日,玄微稍作準備,便出門打車。

  昨天臨走前她曾添加過焉潯微信,他給她發來了具體定位。

  上車后,她直接將這個地址指給司機看。

  司機師傅掃她一眼:「你一個小姑娘,跑這麼偏的地方幹什麼?」

  玄微囫圇答:「有事。」

  「真得注意人身安全。」

  「沒事兒的,」她不想同他多言:「我只是去采靈芝。」

  大叔驚奇:「那真有靈芝啊?」

  玄微扶額:「你能不能好好開車。」

  好心當驢肝肺,司機大叔吃癟,不再搭理這個暴脾氣叛逆小孩。

  下車后,她在周遭走了一圈查探情況,畢竟她與焉潯有過交手,矛盾在先,尤其他法力明顯高過自己,是該有所防備。

  此處並非風水極佳的福祉寶地,環境也一般,冷風料峭,層林盡朽,枝丫如枯手伸向天際。

  但勝在位置偏僻靜謐,土木氣息充盈。木性仁和,土性敦厚,因而周邊也無郁躁暴戾之態。

  她在一株樹下找到仙草祝余,這草無處不在,極易察覺。

  小草精當然知道來者何人,只是不敢擅自搭話。

  「喂。」玄微蹲下來。

  草葉顫抖兩下。

  「我問你話。」

  「您請講。」

  「你在這待多久了?」

  「四年多。」

  她指了下不遠處頹垣斷壁的廢舊工廠:「焉門那位都在此處修行?可有異動?」

  祝余搖頭:「是,他每周會來一趟,並無異常。」

  玄微點點頭:「好,你也知道我是誰吧?」

  祝余:「嗯嗯!」

  「我今日來找焉天師有事,待我進去,你幫我好生瞧著,」她再次示意工廠:「如有不對勁,立刻去找貔貅。」

  祝余連連肯首:「神龜大人儘管放心,我隨時留意。」

  玄微走到工廠門前,感知片刻,發現這的確就是座普通棄屋,與焉潯布雷般貼滿靈符的健身房截然不同,只有清冽的風,鳥啼土腥,一切皆是自然本朴。

  她低頭給焉潯發消息:我到了,你呢。

  焉潯回的很快:已經在裡面了。

  破敗大鐵門被人從內拉開,焉潯的臉逐漸映現在她眼底。

  他今日穿著一身煙灰道袍,眼神與膚色都很乾凈,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玄微環顧四下,滿目空曠,並無法陣,唯獨幾扇窗放了些光進來,嘭得飛塵散亂,在半空肆意飛舞。

  她稍微放下點心,拱手道:「焉天師今日真是人模狗樣。」

  焉潯被她的「誇讚」噎了下,旋即徐徐笑開,也做一揖:「能得神龜拜訪求教,也是人生一幸事。」

  玄微挺起身:「你今天可別打我。」

  他搖頭,「怎麼會。」

  玄微跟著他往裡走,新鮮打望:「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跟這邊土地借的,」焉潯苦笑:「還要交租。」

  玄微樂了:「一個月幾錢?」

  「不輸市中心房租。」

  「……真黑。」

  「可不是。」焉潯微微嘆氣。

  走到廠房中心,焉潯停足,回頭看向玄微。

  玄微細眉一揚:「可以開始了?」

  焉潯頷首:「對。」

  玄微反覆掂量琢磨著方才所見,總覺著有地方不對勁,具體哪裡不對勁,她特說不上來,可能是因為一切都太普通太尋常。

  對,是這樣,玄微幡然醒悟,就是這種尋常,挑不出任何差錯的尋常,帶著一種布局完美的危險性,像狩獵的陷阱,深淵潛藏在野兔一貫途徑的綠茵花香之下。

  道有道法,行有行規。焉潯法力再強,也不可能凌空布陣,神仙下凡都做不到。

  她唇角稍斂,盯著焉潯,下巴微昂:「你體內那位不會出來吧?」

  焉潯神態自若:「不會。」

  她也不拐彎抹角:「就這樣開始,什麼都不需要?」

  焉潯凝視她片刻,淡淡一笑:「需要啊,需要你。」

  玄微心怦然一跳,男人已經揚起手,一團火球從他掌心竄出,洶洶竄出,直奔她而來。

  她翻滾一下,靈活躲開,往廠房門口狂奔。

  氣流涌動,那扇鐵門將要闔上,玄微旋即從布袋裡掏出一顆銀錠飛去,讓它從中隔開,雖只留一隙狹縫,但問題不大。

  她一瞬化為拇指大小龜形,剛要趁機躍出,突有一截枯枝頂入,將她撞擊回去。

  小龜在半空化作人形,翻一跟頭,穩穩落回地面。

  哐一聲巨響。

  大門緊閉。

  玄微厲色:「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她問:「想要什麼?我的命?還是內丹?」

  焉潯遠遠與她對望,他撥了下頭髮,聲調忽柔:「我可不要這些,只是饞你身體。」

  他嫣然一笑:「這樣我就可以去找你陸哥哥啦。」

  玄微聞言,登時怒火中燒:「你想得美!我乃神格,豈能由你這個不男不女的輕易奪舍。」

  焉潯,哦不,應該說是九嬰好整以暇,「你怎麼又罵人了呢,我只要你身子已經對你仁慈得不得了啦,哪像他……」

  他撫了撫自己胸口:「壞得很,還要你內丹靈力。」

  「我們早就瓜分好了呢。」他前一秒還笑嘻嘻,后一刻便冷下臉來。

  男人眼球遽紅,有如浸血火燒,他打了個響指,火焰便從他周身洶湧而出。

  玄微急速后跳,避著那些狠戾的火舌,「你以為我會怕火?」

  他大聲挑釁:「那你倒是擠出點水啊。」

  玄微施法,卻無法調動可觀液體,隆冬天乾物燥,周邊又都是枯枝敗葉,皸土殘塵。她明白焉潯為何將她騙來此處的緣由了。

  火勢愈發兇猛,玄微快速取出幾枚銅幣,刮向身後鐵門。

  數道金光縱橫一閃,大門頓時四分五裂!她以其為盾,擋在身前,往外跑去。

  才衝出去兩步,山崩地搖,腳邊土地寸寸開裂,她無處落腳。

  玄微豁然頓足,只覺面前黑壓壓,抬眼一看,周遭枯木盡全被連根拔起,浮在半空,如陰兵壓城。

  觸目驚心,玄微不由後退,只覺腳底一空,胳膊已經被人拎住。

  她回眸,焉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後,容色極淡,儼然回歸本尊。

  他唇角微勾:「小姐還請當心。」

  玄微眉頭緊蹙,抽手未果,廠房裡火光衝天,她體內冷卻到冰點。

  她終於明白過來,焉潯並非沒有布陣,而是廠房為鼎,林木為陣,火木相得益彰,她早已入局。

  玄微念咒,身體里急促飛出多枚硬幣,直擊焉潯頭顱。

  男人偏頭避開。

  「小王八,你真不聽話。」他嬌俏嗔她,眼一擠,口中吐出炎火。

  玄微閃避不及,胳膊肘被燒著,她在空處墜地,撲滅那簇火苗。

  他們或許早就融為一體,默契自如。

  在陸晅面前,或在她面前,都是逢場作戲。

  玄微以一圈硬幣護體,繼續往外跑,也不管是否沾上火苗。

  她竭力躍動,躲著地裂、飛枝,卻又被一截碗口大的木干撞了回來。

  她整個人重摜到牆面,滑趴到地。

  萬木入火從,一時間,火光耀天。

  寸步難聽,她決定與他們倆周旋,她在濃煙中賣力大喊:「九嬰——你為水火之獸,我只是個金水雙修的小妖,為何偏偏看中我軀殼——?」

  九嬰忽然大笑,面目猙獰:「玄微,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吧,你前身了得,當年清河水患,你可是快淹死了一縣百姓。龜是離卦,離卦為火,我們苦苦尋覓,卻沒想到你是最好的盛器。今世玄武老兒壓著你,只有我能替你重拾當年威風了。至於焉潯,他不過是金修尚弱,看中你的聚斂能力。」

  「什麼——?」玄微周身熾熱,嗆到難言,她聽不太清。

  男人忽然發力,火海橫流,熾烈灼氣熏得玄微幾乎睜不開眼。

  她衣衫盡毀,鼻端都是焦味,不知是烤眼還是心疼,玄微眼眶濕潤,這還是陸晅買給她的衣裳呢。

  火舌肆無忌憚舔舐著她的肉身,不管她去向何處,都是熊熊大火,紅光刺目。

  耳畔傳來焉潯平和的勸撫:「小姑娘啊,勸你束手就擒,燒壞你身體,九嬰他可得沖我發脾氣。」

  周身灼燙,如百蟲嚙咬。

  玄微痛苦蜷縮起身體,神思也混沌起來。

  萬籟俱寂。

  火焰倏往兩處排開,似割海為路那般,漸次消散殆盡……

  周遭漆黑無音,玄微感覺自己變得輕盈,彷彿深海中水母一朵。

  「涴涴!」

  忽有人這般叫她,撕心裂肺。

  玄微一驚,神智登時清明,身側仍舊烈焰滾滾,透不上氣,也是此刻,她聽見一聲「九嬰,去!」

  下一秒,嘭嚨——

  有什麼東西撞入她軀體,力道極大,如貫穿之刃,迅疾之彈。

  劇痛往她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無限蔓延,她捂住胸口,重咳起來。

  一瞬間,諸多記憶融合交匯。

  她看到了九嬰與一位少年的初見,少年修士濃眉微蹙,驚疑問他,你到底男的女的?

  她也瞥見了一位與自己相貌無異的女孩,坐在庭前玩花,忽有一道影子罩下,她回眸仰臉,唯見一襲緋紅官袍,綉紋精巧,目光上移,她望清了他的臉。

  玄微心跳若雷。

  畫面一轉,驟雨瓢潑,江水在街巷竄涌,人們無處可藏,似也將她淹沒。

  玄微微微閉上眼,聽見九嬰在自己體內驚聲:「你還沒死?」

  而後他幸災樂禍大笑:「你也是個慘人。哈哈哈,你居然比我還慘,在同一個人身上翻車兩次。」

  他們共存一體,分享了雙方記憶。

  玄微置身過往,神思迷離,驚惑難定,難以從腦中不斷閃現的畫面脫出。

  「小三八,既然你沒死,那我們只能協同作戰了。」九嬰以心音密語喚她,周圍火勢漸弱。

  情形危急,不容玄微失神細想,她匆忙回魂,以靈識回應:「怎麼做?」

  「站起來。」他語氣陰森:「幫我殺了他。」

  玄微一頓:「我做不到啊。」

  「九嬰,把她內丹給我。」焉潯向她們走來,光流涌動,道袍颯颯。

  「起來啊——」九嬰狠命催促,吼她:「小三八!膽小鬼!別怕,我教你,你若信我,你先讓我控著你身子。」

  屢遭重創,玄微有些彷徨:「我跟他交手兩次,都是束手就擒。」

  九陰輕笑:「你當然打不過他,你知當初他爺爺為何突然暴斃?就是焉潯這個孫子過於出類拔萃,人才十七歲就有了入魔傾向。焉老頭子是木修,為人溫文仁厚,將內丹過繼給他,就是為了壓住孫子內心邪念,不料反為其所用,更是助紂為虐。我當初覬覦他內丹,特意來勾搭他,卻不想被此人反間暗算,他假裝被我騙了,實際是在誘我掉以輕心,趁我不備殺我奪丹,還將我魂魄封在他體內不得超生,你說他壞不壞?別看他一副君子相,本質衣冠楚楚,禽獸不如。」

  九嬰尖聲,已近瘋魔:「先把你□□交給我——」

  他壓低嗓音,說清自己計劃:「你那些金銀財寶呢,我幫你融掉,你就有水了。一會你裝死,讓他信以為真我已經完全佔領你肉身。我與他鬥法,轉移他注意,你記得運功偷襲!」

  玄微瘋狂抗拒,捂口袋:「不行!那都是我辛苦攢的錢!」

  九嬰崩潰:「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不等玄微反應,她腦中一空,人已齜牙陰險笑起來,沖焉潯媚聲道:「小焉兒,想要我的內丹,就自己拿來啊,跟你以前一樣,殺了我,麻溜的,趕緊殺了我。」

  「九嬰,別鬧!」焉潯眉心緊鎖:「當初是我過失,我向你道歉,今後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女孩瞳仁變得猩紅,她唇角一揚:「你不是就愛我和你鬧嘛,嘻嘻,騙我還嫌騙的不夠多?三界如何看你,又如何看我?我污名在外,劣跡斑斑,卻不知我才是被騙得好苦還無法脫身的那個!」

  焉潯眸光變深:「所以你現在是如何,要復仇反咬我?別忘了這具得天獨厚的身體是誰幫你得來的。」

  女孩聞言搭腮,手指在頰邊嬌俏一點:「來玩玩嘛,在你體內待了這麼久,也該學到些你的神韻了。」

  話音剛落。

  一團火向焉潯襲去,灰袍一動,男人已躍至別的地方。

  他徒手畫符,藍光閃爍,剎那摒開那些火術。

  少女追擊,火球鋪天蓋地,如星雨墜落,皆數砸向焉潯。

  他聲息不變,結起氣盾,只說:「九嬰,適可而止,我不想再跟你作對。」

  「偏不。」她邪笑著,兩指相合,念咒召出一條火龍,沖焉潯撕咬而去。

  焉潯畫符結成水刃,揮刺格擋,火星四濺,水珠亂灑。

  那龍毫不退讓,矯健甩尾,勢要與他殊死搏鬥。

  女孩眼光灼灼,唇瓣翕動,愈來愈快,忽的,火龍瞬時幻化為五頭,一齊沖他嘯去。

  焉潯瞥她一眼:「這招好玩嗎?又來?你別忘了上回就因為這個被我殺掉。」

  少女跺腳,龍也跟著搖頭擺尾,攻勢越發兇猛,她拍掌大笑:「好玩,特別好玩,小焉兒你陪我玩。」

  就在此刻,玄微聽見體內九嬰難得正經的嗓音:「小王八,一會龍會回來,你就趁這個機會出手,銷金為水,記好了!!」

  人龍仍在纏鬥,不一會,火龍落入下風。

  「小焉兒,我不跟你玩了,既然殺不了你,我也不活啦,我們將來在陰曹地府再會面。」少女即刻收手,龍在一瞬掉頭,沖她舞去。

  偌大火團瞬間將她挾裹,如泡岩漿,那灼意痛徹心扉。

  「快!」九嬰在她體內嘶吼。

  玄微顫索著手,將錢袋全數抖散,一剎那,溶金毀銀,金屬液體淌落。

  焉潯立在原處,以為這妖獸只是玩笑,因為他極愛鬧騰,他早就習以為常。

  可等了一會,卻見少女身陷火球中央一言不發,烈焰翻滾,他眉心微蹙,頓覺不妙,試探喚了句:「九嬰?」

  並無迴音。

  九嬰一慣瘋魔,出其不意,憂心他真的反噬自縊,焉潯心下一凜,快步衝上前去,剛要畫符滅火——

  火球中猛地刺出一柄金劍,直接貫穿他左胸!

  痛意錐心刺骨,焉潯瞳孔放大,斂目看向扎入體內的這把劍。

  金液流動,紅光縈繞,有熱焰附著。

  火點散落,他望了眼面前的玄微。

  少女直立在原處,周身焦污斑駁,面容已模糊不清。可她的雙目卻黑白分明,堅韌沉靜,如無風的湖泊,又像鳳凰浴火涅槃。

  可也僅僅只是一眼,男人的視線隨後下垂,長久停在劍身之上。

  「傻……」

  玄微知道這個字不是對她說的。

  而是對她手裡這把劍,刺向焉潯的那一刻,九嬰倏然從她體內掙脫,沒入劍身為靈,與男人同歸於盡。

  玄微想拔劍,終究還是放開了手,焉潯身軀綳直,轟然倒塌,他死不瞑目。

  劍身瞬間化為金流,撒了一地。火焰吞噬了男人的屍體,灰黑餘燼彌散天際,再難尋蹤。

  生如微塵,如浮沫,人神鬼怪,無外於此。

  玄微譏笑,撲通坐倒在地,神情漸而木訥,眼圈也慢慢變紅。

  半晌,外邊有人喊她,「玄微——?玄微!」是阿貅的聲音。

  她望向走近的高大身影,一抹兩眼,想哭卻哭不出。

  ——

  一下午,陸晅右眼都在跳,他思緒浮躁,極難靜下心來。

  沖了杯冷茶回來,他瞧見幾個同事圍著電腦竊竊私語。

  「卧槽,冬天就是容易失火。」

  「還好是個老廠房誒,沒人在那。」

  「這也太凶了,整個林子都燒沒了。」

  「……」

  陸晅停到他們身後:「怎麼了?」

  「西邊失火了,還挺大的,」有人讓開上身,指屏幕給他看,是本地微博:「消防隊已經過去了。」

  不知為何,陸晅心跳驟快。

  回到辦公室后,他坐了會,喝乾所有水,也止不住忐忑難安的情緒。

  他點開手機,查了下玄微的定位。

  陸晅好久不看這個了,一個是想給玄微空間,尊重她的出行自由;一個是他們彼此信賴,查蹤問跡的並無必要。

  這一眼,他險些從座位上彈起。

  陸晅點開微博,找到對應帖子,與手機上顯示的玄微地址作對比。居然就在一個地方。

  男人胸口起伏,什麼都沒收拾就狂奔下樓,打車趕往那處。

  計程車上的廣播也在播放這則消息,他思緒雜亂,如溺深水,窒息又煎熬,只依稀聽見「火勢兇猛、暫無人員傷亡」這些字眼。

  他撥玄微電話,關機狀態,無人接聽。

  陸晅焦慮地直抓頭,路上的每一秒都漫長到他想直接跳車。

  終於到達目的地,司機發覺就在火災地點附近,心生好奇,剛要問上兩句,男人已經開門下車。

  可他沒有再向前走。

  他為眼前所震,再難拔足。

  濃煙席捲蒼穹,萬木灰敗,夜之將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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