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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枚硬幣

  話音剛落,玄微啞然。

  她手背在身後,指端不由在青磚上摳了兩下:「你說變回來就變回來嗎?」

  陸晅無語。他重重嘆口氣,垂眸看向她手裡奶茶杯:「你要抓多久?」

  「什麼?」玄微跟著去看。

  陸晅直接將那隻空紙杯拿回自己手裡,轉身走了。

  指腹一空,玄微抬眼,見男人走到不遠處垃圾桶,把空杯丟了進去。

  她的心突然就跟化了的岩漿蛋糕似的,一下子軟軟趴趴。

  這種情緒來得驟不及防。

  彷彿吞了顆青酸果,她只能用力捏了下鼻子,才將這種突如其來的傷感逼退。

  等陸晅轉頭回來,她面色已經復原。

  他走回去,剛要跟她講話,女孩又從兜里扯出一隻袋子,懸空遞給他,神色自若道:「還有一個。」

  陸晅低頭看,是已經被她吃干抹凈的麥麗素。

  「……」他問:「還有別的嗎?一次性給我。」

  玄微睫毛撲閃兩下:「沒了。」

  陸晅第二次去丟垃圾。

  盯著他莫名任勞任怨的背影,玄微死抿著唇,才不至於讓自己嘴角浮現兩個小彎鉤。

  趁陸晅還未調頭,玄微確認了下周遭沒人,迅速抹去易容術,恢復原貌。

  陸晅在巷口轉身,目光一碰上女孩的臉,人就頓住了。

  他眸光深了點,只停兩秒,就快步回到她跟前。

  他快速掃過她白凈無暇的面孔,小而巧挺的鼻尖,還有那兩段柔軟的睫毛……都是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樣子。

  女孩遽地揚眸朝他看過來。

  陸晅怔然,怨氣也在頃刻間被這雙明澈如水的眼睛凈化,煙消雲散。

  他音色變得極度平靜:「捨得變回來了?」

  玄微袖口有些長,被她不耐煩地往上拉扯:「我想什麼時候變回來就什麼時候變回來啊,看我心情。」

  陸晅傾身,想替她卷好。玄微抽手,又被他捉回去,強行挽起兩道。

  他垂著眼睛:「貔貅給你捲袖子嗎?」

  「我自己會,」玄微收手,又裝模作樣翻搗兩下,「又不是沒手。」

  陸晅回:「有手不能自己丟垃圾?」

  「不能。」她一臉問心無愧。

  看她毫髮無傷,陸晅懸了半個月的心才輕忽墜地,他凝視著她,有了點得寸進尺的念頭。

  陸晅心神一動,把女孩拉進懷裡。

  「誒——?」玄微被迫埋在他胸口,瓮聲瓮氣:「讓你抱了嗎——」

  陸晅怎麼可能放:「什麼都不想干,你手長那幹嘛?」他順勢把她小手臂摁到自己背後:「只能拿來抱人了。」

  玄微:「……」

  陸晅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是他一直在用的洗滌劑,還有他自己的氣味,那種柏木一般清爽、平和、紮實,又富有能量的年輕氣息。

  他的懷抱溫暖且久違。

  彷彿有很多年,很多年都沒有感受過了,她都快忘掉了。

  玄微滲出淚水,她一聲不響,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哭,要多丟人有多丟人。

  安靜少晌,她攥拳在他背後猛錘一下。

  陸晅痛得嘶了一聲。

  這女人,每次實行家暴都跟榔頭鑿洞一般狠。

  但他仍未撒手,只深吸氣,把她擁得更緊,不自覺低哄:「知道了知道了,你手還可以拿來打人。」

  他認了,隨她怎麼泄恨,即使他一無所知。

  只要她回來,能真切回到他懷裡,平平安安,有血有肉,無論要他做什麼,他都心甘情願。

  悄無聲息地抱了會,有風穿堂,頭頂鳥雀振翅飛過。

  玄微濕漉漉的眼他衣服上蹭了兩下,嗚咽著:「我差點死掉了。」

  陸晅皺了下眉:「那你力氣怎麼還這麼大?」

  玄微破涕為笑:「我已經手下留情了!」

  「好,要不要道聲謝?」他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她腦後頭髮。

  「不必了,」玄微嘟著嘴:「我本來準備永遠不理你的。」

  這話陸晅不愛聽,「為什麼?」

  「因為……」玄微豎起頭來,振振有詞:「因為你對不起我。」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傷心事,豆大的淚珠往下淌,完全止不住:「我錢都沒有了……我殼裡錢全部沒了。」

  這幕讓陸晅快心絞痛了,他無措地抬手,用指腹胡亂抹著她臉頰:「什麼錢?跟我說。」

  玄微拎高自己蔫了的小包,抽噎個不停:「就那天,我跟閹人鬥法,那個地方沒有水,只能把我的錢全融了,不然我就死了。」

  陸晅反應過來:「你那些錢幣?」

  玄微傷心點頭,幅度異常微弱。

  陸晅不知所以:「為什麼找他鬥法?」

  玄微小臉像沾了晞露的輕荷,事已至此,她也不顧及什麼顏面了,只想將那天的事一股腦吐給他,這個總不計代價不問對錯對自己好的人,她得讓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是如何坑害她一次又一次的:

  「都是你說焉潯把九嬰的魂魄鎖在自己身體里,我就也想等你死了之後把你留在我體內,我瞞著你去找他,讓他教我,就上當騙了,他們一個要我肉身,一個要我內丹,我鬥不過他們。」

  她帶著哭腔傾吐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陸晅都用心聆聽。

  這十多天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空白,荒蕪,無能為力。

  他在一年之初就請完了年假,踏遍杭城的江河湖川,去了靈緣寺少說十次,像喚了精神疾病一般到處投幣,說想她了,要是能聽見這句話就回家吧。

  可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她在人間訊息難尋,能輕易抹去痕迹,他這一生恐怕都走不進她的圈子,只能傻坐在家裡,頭緒全無,無從下手,對自己失望,也絕望到谷底。他從小到大學業有成,順風順水,志得意滿,是「別人家小孩」,卻在短短几天內開始自我懷疑,憎惡自己為什麼這麼普通,為什麼只是個凡胎。

  他怕今後都見不到她了。

  餘生忽然變得比想象中要長。

  到頭來,罪魁禍首居然在他。

  玄微這樣對他,他連想都不敢想,心頭縈繞著驚喜,心酸,可更多的是痛意。

  陸晅如芒刺背,沉著聲問:「當時怎麼不聯繫我?」

  玄微癟了癟嘴,「你來了肯定也是死。」

  「?」陸晅回:「這麼看不起我?」

  玄微用袖子揩淚:「你一直這樣,一直這麼沒用。」

  陸晅心焦又無奈:「我怎麼就沒用了?」他指著一個方向:「剛才誰叫我來幫忙的?」

  收手時他順道瞄了眼腕錶:「班都沒法上。」

  玄微嘀咕:「那你去上班吧。」

  「還上個屁的班。」她彆扭委屈的樣子怪可愛的,陸晅又想抱抱她,索性也這樣做了。

  玄微被摟著不放,心裡又好氣又泛著點甜:「我錢沒了,你又不上班,那我以後豈不是要一直餓著肚子了。」

  陸晅收臂,牽起她手:「跟我走。」

  「去哪?」

  「回家,」他頓了頓:「吃飯。」

  ——

  兩人重回小區門口。

  陸晅拉她走進那家常逛的便利店,一開門,他就環視一周,低聲問:「剛才躲哪的?」

  玄微扭臉:「躲什麼了,我站哪也要彙報?」

  陸晅無言一秒,哼了下:「不說就不說,」他指節收緊,將她手牢牢裹住:「反正這會在我手裡了。」

  早晨寒暄過的小伙又來光顧,手裡還牽回了自己的小女朋友,收銀員不禁喜笑顏開:「哄回來了啊。」

  陸晅笑得很乖:「對。」

  「好嘛,我就說要多哄,」收銀員調侃:「女孩子就要多跟她們講甜言蜜語呢,人不能軸,多讓著人小姑娘。」

  陸晅還是愉快應聲。

  店內不止他們三個,其餘顧客都朝這好奇打望。

  被迫成為話題中心與人群焦點的玄微,不作聲地摸了下額角。

  陸晅拎了只購物筐,毫不猶豫地從貨架上取下玄微慣常愛吃的那幾樣,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他問她:「還想吃什麼?」

  「行了。」不知為何,恢復前生記憶后,她再見陸晅,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捉摸不定,是理虧?還是悵惘?埋怨?恥辱?她難以描述。

  當年情愛交織,生離死別,過於濃烈,她無法再理直氣壯地居於人上,差遣他當牛做馬。

  她的一瞬失神,被男人盡納眼底:「怎麼了?」

  玄微戳戳筐里一袋薯片:「就覺得夠多了啊。」

  「這也多?」陸晅注視著額發:「以前放滿兩筐你也沒嫌多過,還質問我為什麼不能把店買下來。」

  玄微:「……」她不好反駁,就重複:「真夠了。」

  陸晅握了下把手:「好。」

  她有心事,且不知掩飾,他怎麼可能不注意。

  結完賬,在收銀員大嬸「等著吃你們的喜糖」的激情祝福中,兩人並肩出來。

  歲暮天寒,青松孑立,大道上俱是全副武裝厚裹徐行的人。

  不言不語走了一段,陸晅忽問:「你前陣子都待貔貅那?沒去別的地方?」

  「嗯。」玄微瞥他一眼,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

  陸晅又問:「也沒認識別的人?怪、仙、妖?都沒有?」

  「怎麼可能?」她如此謹小慎微,交友也很看重品質,不至於一變窮就飢不擇食。

  陸晅抿了下唇:「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跟我說?」

  凡人投胎便是新生,到死都不會有前塵印象,所以玄微不想提及,否認三連:「沒啊,怎麼會,我還有什麼能瞞你。」

  陸晅盯著她:「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玄微道:「什麼?」

  陸晅一口氣講完:「像那種另尋新歡玩失蹤最後沒好結果又回來找我接盤的渣女。」

  可玄微一個字都沒聽懂:「哈?」

  「我開玩笑的。」嘴上說著開玩笑,但陸晅還是無法自控地垮了臉。

  他知道玄微脾性,她干不出這種事。

  主要是,女孩絕對還藏著掖著不少沉甸甸的心事,卻不肯與他分享同擔的態度,讓他有些忿忿不平,繼而失望無力。

  「你知道你完全藏不住事嗎?」問出口陸晅就後悔了,他下意識自省起來,女朋友好不容易回來,死而復生,活蹦亂跳,怎麼還能對她有更多要求。

  想著,他伸手捏了下玄微臉頰,安撫他的小龜崽。

  玄微這時才恍然大悟,望了望天,口氣一成不變:「和你說了也沒用啊。」

  她反覆觸他逆鱗,陸晅已在急眼的邊緣反覆橫跳:「你不說怎麼知道沒用,你怎麼老這麼看不起我?」

  玄微面無表情地斜他:「我說你上輩子騙我給你當小妾負了我就算了最後還把我害死,你信嗎?」

  陸晅停頓一秒:「不信。」

  他如同聽到一樁宇宙級荒誕怪事:「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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