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和哥哥的孽緣
說話的是裴家李氏,她是裴家三老爺的夫人,隻有一子,平日裏端莊持重,不苟言笑。
“夫人,月兒不敢!”
裴伊月立即走到李氏麵前,低聲說道,俯首請罪。
那年裴三老爺帶她回來後,傷痕累累,不久竟一命歸西。他臨終前,拉著她的小手說:“我不是你爹,但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因著裴三老爺對自己的恩情,這些年,她一直對李夫人感恩戴德又愧疚不已!
雖然李夫人當著她的麵,從沒有說過一些不堪的話,但,那種冰涼,疏遠,已經像空氣一般無形無遁。
她真是沒有想到,今日李夫人竟能來到她的住處,而且還有很大的火氣!
“不敢?明知是四公子生辰,還要出去,明知裴妃娘娘指婚的太府少卿家會派人過來,還要出去,這是不把我放在眼裏,還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裏,還是不把整個裴家放到眼裏?!”
她皺了皺眉。
裴伊月平日裏在裴家,那些個熱鬧事,從沒有人稀罕她去。一個走到哪兒就咳嗽兩聲的人,得多晦氣!
何況裴姐姐的指婚,估計對方一定是官宦之家,怕是早就被其他姑娘占了吧。
至於這個指婚,她眼睛略過一絲涼意,那個裴姐姐,果然沒有放過她。
李夫人越說越氣,她平日裏很少來到四姑娘這裏,一看見小丫頭,就想起三老爺,心裏就有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就像一個魚刺,卡入喉嚨,很難下咽。
隻因著今日,幾個嫂子的冷言酸語,說她有失母儀,對著四姑娘太過放縱,她才跑了過來,還沒見到她人影。
“夫人,月兒知錯了,月兒今日就去祠堂罰跪”
伊月跪於地上,這個動作已經很是習慣,那麽自然而然!
“夫人,小姐的身子那麽虛弱!您就饒了她一次吧!”
青畫也趕緊跪於地上,插了一句嘴,緊接著臉上一巴掌,響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很是清脆!
“一個小仆,哪裏就有你說話的份!”旁邊一個婆子凶凶地吼道。
“思己之過,方能正身立本,今日就罰你去祠堂好好抄抄《女訓》吧!”
李夫人很是平靜了不少,緩緩地說完,轉身離去。
伊月姑娘微微頷首,順從地去了裴家的祠堂,裏麵清冷肅穆,還有些壓抑。
明明滅滅的幾根蠟燭,沒有風也有隨時熄滅的趨勢。
“小姐,先吃點東西吧!”
青畫端了一些點心,心疼地看著自己姑娘單薄的身子。
“不用了,把我的筆墨拿來!”
裴伊月咳嗽了幾聲,虛弱地跪在香簟上,點燃香燭,拿起筆墨開始抄寫《女訓》。
每寫一會兒,就揉揉雪白的額頭,本來很是冰冷的空氣,她竟然已經有些汗汗的了。
“月兒!”
一聲熟悉的聲音,宛如一股清涼的泉水,滲透到了她的身體裏麵。
一個高大健美的身影,即使濃濃的夜色,依然難掩其精致的五官。
她沒有轉身,本能地想要離開!
嫋嫋兮倩影,伶俜兮孑歟。
一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姑娘跪在祠堂裏麵,黛眉微蹙,她的背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公子,英武俊美,眉目風流。
他!就是裴伊月最害怕還是最害怕見到的人!
上一世,他也是她的哥哥,褒王世子!身份顯赫!
但也是因她而死!
她記得他在臨死之前,她抱著他魁梧的身子,看著他拉渣的胡子,明亮的眼睛,哭得昏天黑地,哽咽不已:
“為何如此頹廢?為何如此縱酒?為何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他拉著她的手,輕撫著她的青絲,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告訴我,為何就是不愛我?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哥哥,是不是?”
她把臉埋到他的肩膀處,淚水滂沱,打濕了他的衣袍:
“哥哥為我這樣,不值得!”……
雖是上一世的事情,而今想來,心口依然痛到不能呼吸!
此世,她不想再禍害於他!隻想離他遠遠的!
何況,裴妃的指婚,不就是此用意嗎?
可兜兜轉轉,他們還是一家,隻不過她不再是褒君流亡民間的公主,是一個最卑微的養女。
但他還是最疼她,還是最在乎她!
在這個裴府,她在誰麵前都是無足輕重,又懦又乖,就像一隻最綿軟的小羊,而隻有在他麵前,她簡直就是十足的一個小潑婦!惡毒無比!
“裴葉玉,你是沒有骨頭嗎?幹嘛又過來!”
“裴葉玉,喝酒就喝死好了,不要髒了我的眼睛”
“裴葉玉,你是狗嗎?想舔我的臭腳丫是吧?”
“裴葉玉,知道賤字怎麽寫嗎?”
……
直到那天,他忽然紅了眼睛,一把把她拎起,咬了一下她的肩膀。
痛!
“就賤了,怎麽了,還有更賤的要不要試試?”他怒吼道。
她當時腦中一片空白。
再後來,他便離開裴家,再後來聽說哥哥做了將軍!
……
此時,他就站在她身後,一股熟悉的薄荷香傳了過來,她眼睛有些朦朧。
今日,她就是在祠堂跪一晚,她也不會流一滴眼淚,可現在,她心口都是朦朧的。
“月兒,你怎麽又被罰到祠堂了?她們又欺負你了?祠堂太濕,我帶你回去。”
“不要你管!”她忍住眼淚說道。
下一秒,他已經將她抱如懷中,輕如羽毛,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的。好久不見,哥哥似乎又長強壯了。
“聽說今日有人為你說親?”他看著天上的月色,如水的月色,在他心間緩緩流淌。
“好喜歡!”她故意說道,恨不得立即嫁過去。再次見他,必須給他打個預防針。
“我不喜歡。”他淡淡說道。
“我討厭你,知道嗎?”
“不重要。”
不重要?又是什麽意思?她有些不懂。
他徑直把她抱到廂房,青畫在看到大公子時,已經從祠堂離開了,此刻又看到大公子抱著姑娘回來,很是開心。
這回,裴府的人不敢再欺負姑娘了,前幾天,也不知道那個心黑的,又把姑娘推倒了水中,幸而被人救了上來。
姑娘小時候一直啞巴,沒少受欺負,有次大公子高燒病危之時,她忽然會說話了。
“哥,你不能死!”
那是姑娘會說的第一句話。
青畫當時在門外聽著,眼淚流成河……
姑娘是她的親人,沒有姑娘,或許她早都被兄嫂薄待而死了。
那時,她被賣到街頭,從早到晚,冬天的寒風如刀割一般,她滴水未進,虛弱不堪地跟幾個小女孩站成一排,等著主家的挑選,她因長期受虐,骨瘦如柴,身量過小,沒有一個人看中她。
直到一個溫暖的小手……
回憶過往,她有些傷感,給姑娘準備了一些精致的小菜,然後擦了擦眼角,離開了。
裴葉玉把月兒放到床上,拉上衾被,看著她媚眼流輝,嬌喘微微,斷斷續續的咳嗽使得她的小臉發熱。
他忽然彎下身子,額頭頂在她的額頭上,一股特別的熱氣在她的鼻尖傳播,她的心跳有些加速,本能地去推他。
“你可能害了溫病,我去找醫者要些湯藥!”
他憂心忡忡地說完,然後準備離開,她忽然拉住了他的衣服!
“怎麽了?”他忽然被她拉住,有些意外!
在他的世界裏,這個四妹妹從來都是冷若冰霜,無情無義的!
“沒,沒什麽,不要找醫者了,我隻是咳疾犯了,體溫便高了一些!”
她趕緊解釋,剛才那一拉,把她自己都嚇著了。
“有病是一定要治的,要是耽擱久了,怕落個終身毛病!”
他看著她認真嚴肅地說道,然後又輕輕把她的手從他衣服上掰開,向外走去。
“裴葉玉,你好賤!我討厭你,看不出來嗎?我的身子,就是死了,又關你何事?”
最近,聽說南靈王有意把自己的溫怡郡主許配給哥哥,這種破天的福氣,怎能因她一個小小的養女而毀之一旦?
但她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感到喉嚨被一隻大手給掐住了,令她很是喘不過氣來。
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溫順地緊貼著下眼瞼,一副很是享受的平靜!
能死在哥哥的手裏,她死得其所!
“因為你又傻又醜又笨!”他顯然被激怒了,語氣很重很重,然後轉身離去。
走到外麵,看到青畫吩咐道:“那些黃參,記得按時給姑娘用著。”
雖然聲音很小,她聽得一清二楚,拉上被衾,蓄謀已久的淚水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