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3:過去了
駱峰家的日子是趕著老牛走老路——照舊。
二子駱江跟大學校友牛娉相愛。
牛娉父母都在伊勒地區政府部門擔任要職,家境優渥。
老牛起初聽說駱江的家庭,老農民出生,家中兄弟四五個,心中不甚滿意。
可看到駱江本人後,老牛夫婦倆的態度發生360度改變。
小夥子長得儀表堂堂,又是個才子。
再看看自家女兒牛娉,外貌頂多算清秀,智商也就一般般,情商還不高。
在西域市,乃至整個伊勒地區各機關事業單位,像駱濱這樣高學曆、有才華、外貌俊逸的年輕人屈指可數。
老牛生怕快到嘴邊的鴨子飛了,催著倆人辦婚事。
這個寒冬,駱濱的婚禮先後辦了兩場。
第一場是在西域市辦的,娘家人是主場。
駱川夫婦、駱濱和江道勒提參加了西域飯店的那場上檔次、有體麵的婚宴。
第二場是在阿勒瑪勒村。
作為親家,老牛在辦理婚事的前一個星期日提著禮物拜訪駱峰一家。
老牛的到來,讓駱峰感到蓬蓽生輝。
在老牛到來之前,一家人忙得馬不停蹄。
老牛從黑色捷達車下來,打量著親家的小院。
壘土夯的院牆破舊不堪、正屋是土坯牆,前院挺大,有個一畝地,標準的西域農家。
駱峰迎出門去,把手在褲腿上擦了兩把,才伸手去握親家公的手。
一向吹牛皮利索的他,不知是怯場還是激動,嘴巴不住地囁喏著,“老牛,好,好。”
親家老牛50出頭,高個子,微微發胖,按他的年紀,算得上體態勻稱。
他也就比駱峰大上一兩歲,兩鬢霜白,臉廓柔和,是一張缺少特征的麵孔。
說起話來如同慢板似的節奏,操著一口新疆普通話又夾帶著廣東人所習慣的長長的尾音,談吐嚴謹,慢條斯理,字斟句酌,一看就是當官的。
老牛看著駱峰小院前的馬路,不由感歎道:“當年,我從廣東來新疆西域市路過這條馬路,這馬路變化不大嘛?!就是路兩旁的楊樹長粗長高咯-——”
駱峰拉著老牛的手來到正屋。
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午餐。
駱峰是按照哈薩克禮性款待老牛夫婦的。
在新疆,哈薩克族認為用羊頭款待貴客是最高的禮儀。
大清早,駱峰就讓巴格達提把他代牧的自家一隻大公羊宰殺了。
駱江端著一盤手抓羊肉走進來,羊頭的方向正對著老嶽父。
老牛看著駱峰家敬獻的羊頭,微微一笑,接過駱峰遞過來的皮恰克(小刀),先在羊臉削塊肉塞進自己嘴裏。
接著,他連著削幾塊羊肉分別遞給妻子。
駱峰看著親家公使用小刀嫻熟的動作,笑嗬嗬道:“親家一看就是在哈薩克朋友家待過的。”
老牛咀嚼著香噴噴的羊頭肉,“當年我插隊當知青,就是在一個哈薩克牧民家住的,一住就是五年。”
他見駱江又端著窩窩饢走進來,連聲招呼著,“駱江,不忙乎了,吃飯。”
駱江跟未婚妻牛娉落座後,老牛用小刀削了兩塊耳朵肉分別遞給兩個孩子,語重心長道:“年輕人呀,要聽話,聽黨的話,聽領導的話,聽父母的話。”
這是哈薩克老人吃羊頭肉時的習俗,把羊耳朵分給孩童或年輕人吃,叮囑他們聽長輩的話,聽老師的話。
駱峰看著親家公煞有介事的舉止,笑了,朝著老牛豎起大拇指,誇讚道:“親家公,不虧是當頭頭的,別看你是從內地來的,咱新疆的風俗你都知道。”
“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嘛!我們現在經常下基層到牧區去,不知道哈薩克的風俗那哪行呀?!”老牛謙遜地回道。
李羽端著一盆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羊肉湯走進來。
兩家人啃著羊骨頭,喝著羊肉湯,再掰開瑪利亞送過來的窩窩饢,泡幾塊在羊肉湯裏,吃的舒坦,鮮香的美味在唇齒間四溢。
街坊四鄰聽說駱峰家要在鮮德華的小食堂給駱江辦婚事。
各族婦女都主動來駱峰家幫忙。
辦婚事的前兩天,沙拉帶著幾名婦女炸了兩大盆包爾薩克、兩大盤子饊子。
包爾薩克是哈薩克族的一種小吃,油炸的菱形片狀麵食,常常跟奶茶一起享用,就像漢族人的包子和稀飯一樣。
瑪利亞端著駱峰家用果樹熏製的馬腸子,到自家煮了十幾根。
川疆百貨的小四川專門到西域市批發部采購一些大白兔奶糖和炒瓜子。
他提著兩大包送到駱峰家,笑嗬嗬道:“傻駱駝,這些糖果我按提貨價給你,就當我這個當叔的對老二的一點心意,老大成家,你沒辦,我早就想表現了撒,這下啊逮著機會嘍-——”
在農村辦婚事甚是簡單,就是擺酒席請親朋好友的吃頓飯,熱鬧下。
跟城裏不一樣,舉辦婚禮儀式還有流程。
辦婚事那天,駱峰家這截子馬路一片喜氣。
鮮德華家的小食堂,屋裏擺滿五桌,院子裏五桌,就連他家走廊下也擺著兩桌。
全村的圓桌麵、椅子板凳、椅子板凳、盤碟碗勺都往這兒集中。
宰殺羊6隻,雞15個,買草魚15條,伊犁大曲4箱子,瓜子、花生、糖果盡客人吃。
飯菜的花樣挺多,但都是清一色的清真飯,沒有一絲的大肉(豬肉)。
大廚鮮德華做的大盤雞、紅燒魚、回族夾砂在沙棗樹鄉享有盛名。
沙拉煮了一大鍋清燉羊肉,又做了哈薩克美食胡吾爾達克,把肉切成塊兒跟皮牙子、辣皮子在鍋裏炒熟就叫胡吾爾達克,也就是過油肉。
最後一道飯是瑪利亞在天未亮就包的維吾爾族百姓常吃的皮牙子羊肉餡的蛐蛐兒。
也就是漢族人的餛飩,維吾爾族人的蛐蛐兒跟漢族人的餛飩略有不同,蛐蛐兒的肉餡隻有大拇指肚大。
瑪利亞在清燉羊肉的湯裏加些涼粉、胡蘿卜片、恰瑪古片等做成湯汁。
把蛐蛐兒在開水鍋裏煮熟後撈出來盛在大碗裏,再在碗裏澆滿湯汁,味道鮮美無比。
村民們從晌午一點一直吃到下午五點。
留下三親六姑的晚上繼續吃喝,到夜深人靜方可散盡。
他們留在駱峰家夥房、堂屋裏的賀禮足夠開個小百貨。
什麽暖瓶、印著雙喜的臉盆,還有一些份子錢。
渾厚古樸的民風民情同現代鋪陳的風氣相結合,為駱江舉辦了最體麵的婚禮。
這天,那孜古麗和李茗溪正巧放寒假,倆人給來客端茶倒水,忙得腳不沾地。
李茗海剛接手陝西老板的涼皮店,為了駱濱的婚事專門停業三天,也在桌前分酒遞煙的。
桌上一片狼藉,盤底基本見空。
村民們舍不得浪費,盤裏未吃完的食物都端回家了。
桌麵上的骨頭、魚刺啥的也都倒進隨身帶的桶裏拿回家喂狗。
端著盤子回家的婦女也都實在,把碗盤洗幹淨還過來。
等街坊四鄰的各族婦女幫著清洗完碗筷後,已是傍晚時分。
駱峰夫婦為了答謝幫忙的好友,又在鮮德華的食堂擺了兩桌。
為辦喜事,李羽忙得找不到東西南北了,可是心裏仍喜滋滋的。
今晚的答謝宴算是她這些天正兒八經吃的一頓飯。
她看著對麵跟李茗溪交頭接耳說著悄悄話的那孜古麗,若有所思。
那孜古麗放寒假後,一直窩在家裏沒咋出門。
可能時間能衝淡一切,那孜古麗不似前幾次寒暑假那樣,每天都往駱家跑,詢問駱濱何時回來。
李羽的腦海浮現出前些天一個英俊帥氣的維吾爾族男孩來艾力家的情形。
從艾力夫婦親自將男孩送出門的舉止看出來,穿著時髦的男孩是他們心中認可的女婿。
酒瓶見底,餐桌上留下殘羹剩菜。
親朋好友東倒西歪地離去。
駱峰送客到門外。
李羽和幾個晚輩沒急著回家,他們要收拾幹淨所有的餐具。
那孜古麗也跟著忙碌。
寒冬的夜晚,把鮮德華餐廳、後廚收拾利落,大家也都出了一身汗。
李茗海、李茗溪兄妹倆提著剩下的糖果煙酒朝家裏走去。
駱江夫婦倆也歸整著廚具。
李羽見天色已晚,催促那孜古麗趕緊回家。
那孜古麗望著旁邊低頭忙碌的駱江夫婦和鮮德華,羞赧地對李羽說:“幹媽,能出來下嘛?”
小姑娘一晚上不時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李羽就猜出個八九來。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跟著那孜古麗走出鮮德華家的院門。
借著皎潔的月光,她看著那孜古麗輕咬著下唇不知所措的神態。
李羽沒等那孜古麗開口,連忙出語道:“古麗,天晚了,回家吧,過去的事都別提了,都過去了,不管今後咋樣,咱們的情意都在,對嗎?”
那孜古麗見聰慧的李羽看破不說破,心裏感動不已,她低聲重複著,“情意都在,是啊,這麽多年的情意還在。”
李羽拍拍她的腦袋,慈善地催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吧。”
那孜古麗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兩串淚珠從她臉頰滑過。
李羽的心被蟄疼了。
眼前的這位女孩不僅是兒子駱濱心中念著想著的媳婦。
曾經,她也是李羽心中三兒媳的人選,獨一無二。
這次駱江回家辦婚事,駱川夫婦倆參加伊勒地區的青年教師公開課大賽回不來。
駱濱托駱江捎話來,大哥駱川給他攬了些拉糧食的活,廠家催得緊,根本回不來。
李羽知道,駱濱確實也忙,可是還有更多的因素在裏麵。
那就是他有意躲避著青梅竹馬那孜古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