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秦少均出得門來,聽那門“咣當”一聲被仆人鎖上,想要回頭卻沒有行動。恍惚間隻覺得這身邊的一切都變得十分虛幻,哪怕是頭頂的太陽照在身上也沒有溫暖的感覺。掃過幾個仆人的臉,卻什麽也沒看清,每個人的臉都在不停地變化,最後歸於一片虛無,就像罩著一層霧,眼睛、鼻子、嘴巴統統都看不見…………


  這又有什麽好奇怪的了?連父親都已經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父親了,更何況其他的人。人人都有兩張麵孔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吧。


  痛苦嗎?是的。還是那種無法宣泄,不能與任何人言語的苦楚。秦少均咬著牙,努力裝著鎮靜,但急匆匆的腳步卻出賣了他真正的心情…………


  待回到房間,擺手驅走跟隨上來的小廝,一個人關上房門的那一刹那,秦少均終於撐不住了。扶在門上,無聲地抽泣起來…………,是的,即便是這個時刻隻有自己一個人,也是不能放聲大哭的。這種事情,絕不能讓別人知道!絕不能!

  哭完後,腦袋混濁不清,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不能做了。用盡力氣走到床邊,一頭倒了上去,閉上眼,任由意識逐漸飄遠,也任由白日的時光無情地流走…………


  等到意識回歸,一覺醒來,以是月明星稀,夜起涼風之刻…………


  或許是從窗口竄進來的夜涼起了作用,白日裏那灰蒙蒙一片的腦子變得清晰了不少。秦少均走到窗邊,仰望懸於高天的冰輪,如白璧般不染半分塵埃,皎潔的清輝遍灑人間,掃除了陰霾,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


  進而,那圓月中又映出一張臉,如蘭草般的清幽氣質,是那股熟悉的一抹永遠存於心間的溫暖…………,此刻的秦少均真的很想見曲雲苓…………


  然而,外麵沒有那條黃土小路,心中願望無論多麽強烈也隻是徒然…………


  不過好在這個家裏還住著一個人叫古先生。想到這裏,秦少均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平淡如水地笑一下了…………


  又一次到了月懸中天時,秦少均如願以償地進入到了那座荒涼庭院,來到了曲雲苓的房間,和佳人對麵而坐。


  可是,與秦少原的那一番對話縈繞在耳,刺痛在心。雖然曲雲苓的陪伴可以緩解一部分的煩燥,但最直接的那根刺還是無法拔出來的。


  於是,第一個開口的人便成了曲雲苓。


  “怎麽不說話?”曲雲苓問。


  “我關了少原,”秦少均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事曲雲苓已經從古先生那裏知道了。“少原,真的是背後的那個壞人?”


  “是他。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他是有目的的。”


  曲雲苓笑了,“肯定是目的的,如果沒有目的,誰肯放著優閑的日子不過,做出這種事來?再說,這秦家的財產的誘惑巨大,自然是值得冒險的。”


  “不是為了這個。”如果秦少原僅僅是被錢財晃了眼,動了貪心,到好辦得很,“少原不是為了秦家的財產做這些事的。”


  難道不是嗎?曲雲苓有些納悶,當初秦少原請古先生的時候也明著說是為了瓜分秦家的財產的。若不是為了這一方巨富的家財萬貫,古先生又怎麽會鬆易就動了心,答應與秦少原合作了?難道,一開始,這秦少原就對所有人都留了一手?嘖嘖,還真是個心機深沉得可怕的人物。


  “那少原,他究竟目的何在?”


  “他全都是為了父親。”


  “父親?大老爺?”曲雲苓可謂吃驚太大了,半天都沒能緩過神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秦昂不是秦家的大老爺嗎?生前可是秦家的一家之主,極為重視秦家的家業的。這一家之主怎麽有想把秦家弄得人人不得安寧,還找外人合作說要瓜分秦家財產的心思啊?這是秦昂活著就有的想法嗎?不可能吧。還是這秦昂死了之後,一時不甘心,見不得自家親人活得瀟灑快活,托夢給了秦少原指示他幹的這一切?

  雖說鬼魂羨慕陽世繁華,不耐陰間淒涼陰魅也是常事,但好歹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和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啊!有這麽重的怨氣鬧這麽大一出,還牽上數條人命嗎?這、這真的有必要嗎?

  “父親,仿佛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父親了。有許多的事,許多的事,我都不知道。”秦昂那兩張不同的臉孔再次浮在秦少均的眼前不停地變化著,分不清哪一張臉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這該怎麽勸了?曲雲苓隻能勉勉強強地說道,“父親終歸是父親,他想做的一定都是為了秦家好,不是嗎?”


  “包括毒死仙姑嗎?”


  “什麽!”曲雲苓幾乎是在尖叫了。


  秦少均對著曲雲苓淒楚地笑了一下,“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對不對?普天之下,有哪一個人會想到了?秦家的大恩人竟然是死在秦家大老爺的一杯毒酒之下!”


  毒死林三姑?這秦昂是瘋了麽?別說是秦少均了,就算是自己這個百年女鬼也理解不了啊。“少均,這裏麵或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這些都是少原告訴你的?是不是他故意撒得慌意圖抹黑父親的清譽啊?”


  秦少均輕輕撫摸了一下曲雲苓的臉。“你還是那麽善良,一點也不肯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黑暗的一麵存在,也不肯相信人心一旦被貪婪的欲望所吞噬後會變得多麽的可怕。”


  聽秦少均這麽一說。曲雲苓明白林三姑這事必定是真的了。“父親他真的這麽做了?”


  “你是沒看到少原說到父親時的一臉崇拜,對父親的決定簡直奉若神明。甚至,連那杯要了仙姑性命的酒也是少原親自端給仙姑喝的。”


  “啊?”曲雲苓美目微微睜大,硬生生地又驚詫了一遭。果然是做鬼太久了,對這人世間疏於了解了麽?怎麽今天聽到的事都感覺這麽離奇了?秦少原眼饞秦家巨額財產還可以解釋得通其行為,但這秦昂…………又是為了哪般?

  “雲苓,你知道父親他到底想要幹些什麽嗎?你怎麽也不會想到的。”


  “那少均你說。”


  “父親目及之處,乃是這片天下。這問鼎之心,真是不可謂不大啊!”說到秦昂如此的雄心大誌,秦少均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但還是把秦少原對自己說得話,一字不落地講給了曲雲苓。


  曲雲苓不自覺地站起了身,愣愣地盯著秦少均,多少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把秦少均的話給聽錯了?


  “雲苓,你也嚇到了對不對?”秦少均拉住曲雲苓的雙手。


  曲雲苓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縱然身為女鬼,還是被秦昂的這番誌向給怔住了。以秦家的這實力,這不是明擺著找死嗎?商場縱橫多年的秦昂怎麽會生出這樣的瘋狂念頭?還殺了林三姑!這,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父親就為了這個原因殺了仙姑?”


  “仙姑拚命阻攔父親的計劃。”


  原來九童鎮山的真正用意在這裏。林三姑不阻攔才怪了!那樣睿智的人物當然不能看著整個秦家被拖進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去。


  自己也不能!曲雲苓想到了什麽,連忙問道:“少均,這件事現在除了你和少原之外還有誰知道?”


  “你啊。”


  “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了?”


  “雲苓你放心,我雖然傷心,但還沒糊塗,這件事我對誰也沒有說。包括嬸嬸。”這樣的大事,誰都不能說是可以完全信賴的。


  “那就好。”自己已經是曲雲苓了,當然要以秦家的安危為重。曲雲苓這個身份比起那些金子銀子的,誘惑力可大太多了。


  曲雲苓的心裏所想,秦少均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就是覺得難受又找不到人說話,這個世界無論多大,也隻有你這裏才是一片真正的清淨之地。來了這裏,我才感覺好過多了。才有能力思考下一步該怎麽做?”


  “還能怎麽做,”曲雲苓用極為認真的眼神看著秦少均,道:“當然是封死這個消息,不讓風傳到第四個人的耳朵裏。”


  “雲苓,你的意思是?”


  曲雲苓再次坐下,麵龐帶上了愁容,緩緩說道:“少均,我雖然已不是陽世之人,但依然關心秦家的禍福。父親如此的想法實在、實在太過危險了。一個不小心,豈非不是得弄個抄家滅族麽。這太可怕了。泊遠還在繈褓,難道你真的忍心他去受那一刀之苦?還有林姑娘,必定也會受此牽連,就算勉強能留得一條命,以後日子隻怕隻有艱難。羅平靠不靠得住,在這事麵前都沒什麽用了不是嗎?嬸嬸再厲害,娘家人脈再多,這事上又能幫得了幾何?官場無情,到時候隻會是個個視秦家如蛇蠍,唯恐避之不及,但凡念一點恩情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這一番風雨起來,我們一小小商戶,哪裏會有抵禦的能力,隻會是被徹底掀起,落得個片瓦不存。”


  “我明白。”秦少均點頭。“所以,得有一個萬全之策把這事給解決了。”


  “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這事上除開你和我之外,隻有一個最大的危險,就是少原。”


  “是的,少原不能留。”秦少原的去留,秦少均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就算少原沒有私心,一切以父親的意誌為準進行著他們那“偉大的事業”,而且還想把這份“榮耀”讓給自己,仿佛是為自己千般好萬般好似的。但事實卻如雲苓所言,這樣的想法和事件真的太危險了。根本就是拿秦家所有人的性命做賭注,賭一場毫無勝算的賭局。少原,他對於秦家來說也許罪不至死,甚至每每想到多年的相處自己心裏都不會好受。但是,為了秦家的安危,少原,必須死!


  “是啊,為了秦家眾人的性命,也為了父親的清譽,少原絕不能留。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雲苓是顧忌少原手下的那群歹徒麽?”


  “這是其一。”曲雲苓點頭,不否認。


  “其二了?”


  “其二就是我們知道的東西還不夠多。具體的情況還要多了解一下,最起碼要弄清楚少原為什麽一直針對少城出手吧。這到底是嬸嬸與他有恩怨還是少城哪裏得罪了他。如果兩樣都不是,那麽與他說的這件大事到底有幾多關係?他和手下是怎麽聯係的?那些人現在又隱身何處?還有,少均,除掉少原不能太過直接。我們須得繞著彎走。最好,是能借他人之手行事。”


  “這些我都想過了。”秦少均笑了笑,但那笑真的不怎麽舒心,苦澀得很。


  “說來聽聽。”曲雲苓也笑了笑,隻是為了讓秦少均感覺輕鬆一點,讓他明白自己的真誠,“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若是有我能發揮的地方,我必盡全力。”


  看著曲雲苓那認真中略帶焦急的小眼神,秦少均又笑了,這一次愉快了不少,“你已經夠委屈的了,陽間的事還是讓我們這些徘徊在陽間的勞碌命來做吧。”


  “好吧。”曲雲苓有點失望,不過沒關係,有些事可以利用古先生來辦。“那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


  “少原這個人還是得我們秦家悄悄地動手除去。至於他手下的那幫人,到是可以假別人之力一舉鏟除。你也知道,除了我和嬸嬸還有古先生之外,就沒有人知道少原與那幫人的聯係所在。而了解少原野心的人又隻有我一個人。所以,現就形成了三種不同的局麵。”


  “哪三種局麵?”


  “第一種,就是你和我,我們既知道少原的野心也知道他和那群賊人的關係,是最核心事情全知情的。”說到這裏,秦少均伸手刮了一下曲雲苓的鼻尖,“我們倆個永遠都是一體。”


  “嗯。”曲雲苓開心極了。


  “第二種,就是嬸嬸和古先生,他們知道少原與秦少權這人有關聯,也就了解了少原與那群賊人的關係。不過,那群賊人手裏的人命案太多,嬸嬸為了秦家必定是不會把這個關係說出去的。”


  “是啊,秦家聲譽一定得清白。怎麽能是與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人為伍之輩了?若這層關係捅了出去,牽扯到這麽多命案,麻煩肯定不小。脫層皮是跑不掉了。因為少原一人所為,就禍害了整個秦家。嬸嬸哪有這麽笨,給自己找一堆不痛快回來。這點事,必會瞞得死死的。”


  這一點上曲雲苓是能理解沈夫人的。莫說是沈夫人,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做同樣的決定。說到古先生嘛,別說他和自己一樣不知道秦少原那想造反的心思,就算他知道了也同樣不會說出去的。這秦家倒了對他有什麽好處?特別是若秦家被抄了家,他這個與秦家結秦晉之好的姻親又怎麽會好過?錢撈不著都是小事了,說不定還會被全國畫影緝拿。這以後還怎麽大大方方去別家家裏打錢財的主意?隻怕為了保命還得換張臉皮做人了。而在秦家這裏費心費力一場,卻弄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古先生才不會做這種虧本的買賣了。不過,這事關係重大還是先瞞著好一點。


  “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好處。因為第三種,就是左峰和王捕頭他們這些外人。他們所知道的,有那群賊人,而賊人的頭領叫秦少權。雖然同姓,和秦家卻沒什麽關係還一心打著秦家財產的主意。這樣說來,東算西算,我們秦家也勉強算得是受害者。而這三種局麵裏的消息不對等,就是最佳的便利條件,值得大大利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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