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真是,老了
人老了,心思就會重了,就會回憶以前。
他有多久沒有回家了呢?在這座銅牆鐵壁內,呆的太久太久了。
對於簡俏與程子恩,他的內心也是矛盾的。但感情,向來無法解釋,他不是不通情達理。簡俏是一個好女人,她的胸襟與氣度才能擔得起一份軍嫂的責任。
可是,要做到坦然,真的很難。
直到外麵傳來敲門聲,程光耀才從失神中回歸現實。
真是,老了。
坐上車,程子恩體貼的幫簡俏開了暖氣,她頭靠在座椅上,整個人放鬆下來,剛才的十幾分鍾,之於她,也好像做了一場驚險的夢。
程子恩終於問到底怎麽回事。
簡俏的嘴角緩緩開出一朵淡淡的笑花,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來。
程子恩離開後,辦公室內的低氣壓並未引起而有所改變。
堅硬而寬敞的紅木辦公桌泛著清冷的光,桌上整齊的如標兵站立的黑色卷宗,頂到天花板的黑色立地書架上清一色的軍事書籍,撲麵而來的冷硬。
辦公室內唯一有生氣的,就屬牆角的那一株紅色植物。可是在簡俏的觀察下,它竟紋絲不動,連她想要多吸一口氧氣的欲望都沒有了。
但是最冷的,莫過於程光耀睿智而深邃的琥珀色雙眸。
簡俏知道,他在看著自己。他說,他想跟自己兒子認定的女人說幾句話,有問題嗎?可是這個女人不是普通人,是撞死他另一個兒子的凶手的女兒!
如此複雜的關係,簡俏當時真的感覺肺部缺氧,頭暈目眩,手心全部是冷汗,可是她竭力維持著表麵的靜而淡,不管程光耀看出來沒有,對簡俏來說,真的是盡力了。
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麽久,這個習慣掌握全局的司令都沒有開口的意思。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簡俏從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絲輕微的不滿。
簡俏一驚,差點忘了,雖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可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沉靜而禮貌的開口,叫了聲:“程伯伯。”
稱呼上的不同,表示簡俏的謹小慎微,當然還有她的聰明和慧黠。
如果她此時叫程司令,說明根本還沒搞清楚狀況,因為程光耀說過,現在他的身份隻是一個父親;如果叫他,爸爸,則顯得簡俏不知輕重,太輕浮,做事沒有考慮後果,畢竟程家還無人承認他們的婚姻,即使程子恩鼎力承擔,仍不可一蹴而就。
所以,程伯伯是最好的稱呼,比司令近一步,又比爸爸遠一步,關係掌握的恰到好處。
略一點頭,程光耀目光幽遠,盯著簡俏說:“現在嶽波在你們學校讀書?”
嗯?還以為他會問你是簡明涵的女兒,沒想到竟是問了個如此不相幹的問題,簡俏原本憋著一口氣的緊張的心此時也不由得微微一鬆:“是。他很優秀也很有潛力。”
程光耀的臉上出現一瞬間的喜悅與滿足,到底是自己的孫子,被認可,為人長輩的,難掩驕傲。
不過也僅僅是那麽一瞬間,短的簡俏根本來不及捕捉。
程光耀淡笑,換你關心的口吻問道:“那你工作怎麽樣?”
“還好。”簡俏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驚訝,“謝謝程伯伯關心。”
程光耀側臉,透過旁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麵高升的陽光與外頭戒備森嚴的警衛,簡俏也看到了,第一個反應便是,這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這是一座畫地為牢的監獄。
住在裏麵的人,全部身負重責,失去了自由。
可是程光耀卻在那一刻急轉直下,切入正題道:“你父母的身體還好吧?”
簡俏的話語頓時磕巴在了那裏,終於還是回到了原點嗎?
簡俏也沒有拐彎抹角,直言不諱:“都不太好,年紀大了,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
程光耀的嘴角幾不可見的蠕動了一下,很直接的說,“知道我為什麽要單獨跟你談談嗎?”
簡俏的手腳已經不聽使喚了,因為她正襟危坐的不敢稍動一下,所以這麽短的時間,已經失去了知覺,可是她的腦子還在轉,思維還在運動:“知道,我和程子恩的事情。”
“就沒有想過是為了你父親的事情?”
“這兩件事情就是同一件。”簡俏笑意隻停留在嘴角,沒有蔓延到眼底。
程光耀沒有再繞圈子:“可以說是同一件,也可以說是兩件。”
簡俏的身體挺得不能再挺,隻有屁股邊還挨著凳子邊緣。該來的總要來,已經經曆了那麽多,簡俏不想再後退,目光陡然從容而堅定,平靜的陳述:“我為我父親的事情感到很抱歉,但是我愛他。”
程光耀並沒有如同程念恩或者張雪凝露出一臉輕蔑與不屑的神情,更加沒有任何嘲笑簡俏的意思,他隻是直直的望著簡俏,出口:“你知道愛上一個軍人意味著什麽嗎?”
“是,我知道!”簡俏態度不卑不亢,“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即使你的丈夫是一名特種兵,你守在家裏隨時可能收到那一封慘烈的遺書?”程光耀一下拔高了音量。
簡俏猛的倒抽了一口氣,遺書兩個字將一支箭一樣牢牢的射進了她的大腦,她動了一下,腳心和手心就有麻木之後的瘋狂的鑽心的痛席卷而來。
“回答我!”程光耀要得到簡俏的答案!
她嚇了一跳,卻脫口而出:“是,我很怕,我很害怕有一天會收到這樣的信,可是,我相信他不會後悔,他在戰場上一定會拚了命的保護好自己!他一定會很努力的想活著回來見我,但是如果他真的犧牲了,真的沒能在回來,我不會再害怕!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連同他的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簡俏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亢,那些綿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也遠遠比不上此時的心痛!可是,這也是她的真心話,大實話,一個人頂著門戶過日子,隨時可能接到噩耗,她或許沒有全然的準備,但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
程光耀顯然沒想到簡俏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整個人愣在了那裏,內心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浮動,眼睛裏竟也有輕微的淚光閃爍。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說的話,因為我說的容易,但是到時候真的做起來卻非常困難,可是,你不能否定一個愛人的決心,對這個複雜的世界來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特殊的存在,可是對愛人來說,我們都是肉體凡胎,這個國家需要戰士來守衛,每個崗位都需要人來做,有犧牲有流血是在所難免的。”簡俏雖然從不願意往那方麵想,可是程子恩從事的職業決定了她必須做好強大的心理準備,也許到時候依然會崩潰,可她不希望自己一蹶不振。
簡俏眼底也有淚光浮動著,但是淚花卻始終頑強的不肯落下來,就像一場拉鋸戰,程光耀的目光複雜而深沉,似乎在思考簡俏說的這些話。
“如果我把子恩調離特種部隊,你同意嗎?”
簡俏沒有驚訝,因為從他們剛才的對話裏她已經聽出了程光耀的意思,隻是,她問:“您是想要我同意呢還是想聽我的意見?”
“你說呢?”
簡俏是聰慧的,言語間不由得揭露了程司令內心的想法:“您雖然是在問我的意見,但是您是希望我同意的吧,而同意的代價就是我可以跟程子恩在一起,是嗎?”
程光耀的眼中難得的閃過激賞,這正是他想的,也是他見簡俏的目的。然而,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失望了,因為簡俏搖了搖頭:“對不起,您的要求,我恐怕無法答應。”
程光耀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鋒利,簡俏卻緩緩陳述著:“中國有現役軍人兩百三十萬,每個軍人都是父母含辛茹苦養大送上戰場的,我也理解您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情,我知道您是因為愛他,不想他再經曆這樣的凶險,可是,您確定自己真的愛他嗎?您確定他要的是什麽嗎?”簡俏從未跟人深談過程子恩,因為他給人的印象就是堅毅而硬朗。但是在他堅毅而硬朗的外表之下呢?
其實簡俏也未深究過,她隻是憑著自己的感覺與程光耀進行著這場對話。
“是不是每個渴望自己孩子平安的父母都必須使出一切的手段將孩子調離危險的崗位?您作為一名軍區首長,難道願意這樣的情況發生嗎?”簡俏的語氣力竭平靜,可是程光耀卻深受打擊,好像被簡俏的話擊中了心髒一樣。
軍人不是不怕死,而是戰爭來臨的時候,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簡俏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說服程光耀:“您的兒子,希望成為一個向您一定頂天立地的軍人,希望忠於國家忠於人民,希望熱血報國,難道您不應該支持他嗎?”
辦公室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簡俏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而程光耀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簡俏突然醒悟自己竟然說了那麽多。剛剛褪去的緊張頓時又驚濤駭浪般湧上來。簡俏感覺手腳都要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