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怪人,又見怪人
餘象佑反應過來,歉然道:“馮兄所慮甚是,還是找住處要緊。”
兩人尋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在河坊街找到一處價格合適的客棧住下。
收拾好行李,日頭已過午,匆匆吃過午飯,他們決定早點去配眼鏡。
幸虧馮夢龍在出發前專門去向曹濟成要到了地址,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眼前終於出現了那家寫著“陳氏靉靆”的鋪子。
馮夢龍望著掛在門口的那個寫著四個字的招子,心想靉靆這兩個字也太生僻了,誰會知道這間鋪子到底在賣些什麽。
讀書人做生意,總是喜歡搞一些高大上的、雲裏霧裏的東西,完全沒有想到開門迎客的時候,麵對的是不同文化程度的顧客。
就算本來這件東西名字奇僻,最好還是取個通俗易懂的比較好。
當然,自己也就是略有感慨,略有感慨。
他笑了笑,和餘象佑一起邁步入內。
店裏安安靜靜,櫃台後也沒人坐鎮。
馮夢龍張望了幾眼,發現隻有一人坐在堂內左側的一張大方桌後麵,桌子右邊擺滿了書籍,左邊是他不認識的工具。
那人完全沒有察覺到有顧客進了鋪子,握著一隻小巧的毛筆,認真的在紙上勾勾畫畫,見一麵已經沒有空餘,便翻到背麵,頭也不抬地奮筆疾書。
他用的這個紙看來質量不錯啊,至少還能兩麵書寫,筆墨沒有暈開。
馮夢龍清咳了一聲,大聲道:“請問陳天衢先生在嗎?”
那人勾畫不停,忙裏偷閑地瞥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道:“我就是,客想配一隻靉靆是嗎?請先坐片刻,很快就好。”
這一句話說得飛快,完全不給人插嘴的意思,仿佛已經練得非常熟練。
難道又是一個怪人?
馮夢龍和餘象佑麵麵相覷,隻好坐在櫃台旁的兩把椅子上等他。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馮夢龍有些耐不住。
這算個什麽事,說他想做生意吧,明明人在鋪子裏,卻把客人就這麽晾著;說他不想做生意吧,他倒是也禮貌,早就設置了待客的桌椅,讓客人坐著等。
餘象佑也有點心急了。
說好配完靉靆就去買點心,再遲一會,怕是就要日落西山了,那桂花糕便要遲上一日才能吃到。
吃貨的動力是巨大的,見陳天衢遲遲沒有結束的意思,餘象佑湊到馮夢龍跟前輕聲說道:
“馮兄,再這麽等下去,就要到哺食時分了。”
馮夢龍點點頭,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要開口再次詢問,卻見從鋪子外突然走進來一個十幾歲的黝黑少年。
他對著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禮,沒等他們回禮,便熟門熟路地走到後堂燒了水,端上兩杯茶,笑道:“我叫孫雲球,來晚了,請二位客見諒。”
還好來得及時,再晚一點你都可以下班了。
兩人起身回了回禮,馮夢龍開口小聲道:“陳先生好像在寫什麽東西,非常專注,我們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孫雲球扭頭望了一眼陳天衢,也壓低了聲音對他們二人道:“陳先生估計又開始演算了,沒有一兩個時辰,他是不會起身的。”
這句話在餘象佑聽來,無疑是在說“再等下去,今日的桂花糕你是鐵定吃不到了”,於是轉頭看著馮夢龍:“馮兄,這該如何是好?還要繼續等著嗎?”
“孫雲球,你怎麽又來了!”
桌子後麵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三人忙看過去,原來是陳天衢已經完成了他的演算,正一臉嚴肅地朝他們走來。
孫雲球見他神色不善,趕緊拱了拱手,飛快地跑出了鋪子。
這是什麽情況?
馮夢龍和餘象佑的臉色滿是看不懂的表情。
“二位客久等了!”陳天衢滿懷歉意地作了一揖。“方才正算在興頭上,故此怠慢了二位,請莫見怪!”
禮數倒是很足,既然是第一次,那就算了吧。
馮夢龍笑道:“陳先生是在演算什麽?”
“隻是一些天文算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陳天衢擺擺手。
不提好啊,反正提了我也聽不懂。
“陳先生,我最近覺得看東西不太清楚,想配一隻靉靆,不知道今天能拿到嗎?”
陳天衢沉思一會道:“今日恐怕不行,拋光的木料和細沙已經用完,還沒來得及購入,須得至少三日,二位可還等得?”
“當然能等,我們是專程從蘇州過來配這個的,肯定要拿到手了才能走。”馮夢龍笑道。
“那便好!”陳天衢放心不少,頓了頓道:“隻是這靉靆價格有些昂貴,一隻要六兩紋銀,且不可講價。”
馮夢龍聽得在心中吐了吐舌頭。
乖乖,知道眼鏡貴,沒想到竟然這麽貴,算起來都要花掉一個普通屠戶兩個月的工資了,得殺多少萬裏哼啊!
還好之前努力賺了點銀子,不然還真的是買不起。
他肉痛地點了點頭:“沒事,就六兩吧,我要兩隻。”
“還有一點也要向客說明。”陳天衢的臉上又露出一個歉然的笑:“適合近視者佩戴的靉靆隻有三種,清晰程度由小及大,稍後我會為客測量,算出你更適合哪一種。
不過,戴上之後或許並不能完全匹配,有人會覺得十分清晰,有人會覺得八分清晰,總之是因人而異的。”
馮夢龍眉頭微蹙:“陳先生的意思是說,我隻能三選一,不能根據我的眼睛看物體的清晰程度來製作靉靆?”
“正是。”
原來不能按照自己的實際度數來配眼鏡啊。
馮夢龍覺得有些惆悵,但一想能在晚明買到並買得起近視眼鏡,已經算很好了,於是便點了點頭。
“煩請客隨我來,先測試一番客雙目視物的清晰程度。”陳天衢起身,左手往後堂一指,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馮夢龍隨著他進了後堂,發現裏麵的牆上貼了一幅奇怪的畫。
最上麵的物體畫得非常大,中間那些小了很多,而最下麵的卻像螞蟻一樣,不湊近還真是看不清。
這怎麽跟現代的視力測試表這麽像?
陳天衢看他一直盯著這幅畫,笑道:“客對它頗有興趣?”
馮夢龍點了點頭。
“此畫的作圖方式是我從來自西洋的一位名喚利瑪竇的先生那裏學來,他還教授了我不少光學知識。”
利瑪竇?
馮夢龍驚了。
是我知道的那位在明朝時期從意大利來中國傳教,翻譯了一些天主教教義的同時,還帶來不少西方數學和地理概念的利瑪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