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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我們又往皇城的位置去,一路上,都沉默著不說話,畢竟秦戈的事情,讓人覺著甚是心疼,卻又不曉得該怎麽安撫。


  良久,南邢打破了沉默,皺著眉頭問道,“你夢裏,那一襲玄色的男子,是誰?”


  我抿了抿嘴唇,心裏又開始恐慌起來,連手都開始微微地顫著。


  南邢握上我冰涼的手,緩緩說道,“不要怕,我一直都在,你放心。”


  我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溫和的眸子,依舊翩然不驚凡塵。


  “他是鬼子(第三聲)那耶。”我閉上眼睛,緩了緩心中的恐懼,“是鬼女和龍之棄族所生之子。”


  我攥緊雙拳,牙齒微微地打著顫,“那時,鬼女生下那耶後,被龍族追殺,便將此子送於凡間避難,而後鬼女死於追殺中。那耶被抓回龍族後,受盡酷刑,內心已然變得極度扭曲黑暗.……”


  那耶一名,本意為正理的意思,不想最後,他卻自甘墜入黑暗的輪回,永不翻身。


  南邢靜靜地聽著,握著我的手,不自覺間緊了緊,“他和你並無仇怨,為何總是要殺你?”


  我的手顫得更厲害了,“他在數千年來,都想借助最邪惡黑暗的力量,將龍神一族滅了,然而——”


  “他……”


  我喉頭動了動,深吸一口冷氣,“他在九百年前,終於尋到了我,說我身上天生便流著邪惡的血……”我的手越來越冰,無意識地緊緊抓住那隻手。


  南邢身子僵了一下,輕聲呢喃道,“邪惡.……之血,為什麽.……擺脫不了嗎?”


  “你在說什麽?”我疑惑地問道。什麽擺脫不了?我的身世嗎?

  “我也很納悶,為什麽,無論是做人的時候,還是做鬼的時候,別人總是要拿我的血統說上一番,難道真的是我生不逢時,單單挑了個不好的時機出世?”


  南邢的眼神有些躲閃,我隻覺,他有什麽事情瞞了我,可既然他不想說,我問了,也是沒用的。


  這一刻,我們原本有些靠近的兩顆心,在無形中又拉開了些距離,他是他,我是我,這之間,終是隔著兩層肚皮,無法坦然。


  三人進了皇城,又是那個小院,又是虛掩的門,院裏又是一襲淺綰色的羅裙。


  “你來了,秦戈。”又是先前的對話。


  我們狐疑地看著她,可她卻像是從未見到過我們一般,向秦戈招了招手,讓他過去。難道她一直將我們看作傻子嗎?我有些心痛,想來,也曾經和她司馬鳳初相處了很長一段時日,怎得說,她都不能做出,這般侮辱我們智商的事情。


  竟然將我們當作白癡。


  “你到底搞什麽鬼?”我皺了皺眉頭,抽出腰間的傘指向她。以前腰間會留把劍,留慣了的,現今變作一把傘,著實在我想耍些大俠風範的時候,不怎麽爽快。


  我的不信任,讓她流露出疑惑和淒楚之色,那神情不似作假,唬得秦戈差一點又要衝過去了。


  “浮桑,你不信我嗎?我是鳳初,你曾說過.……”


  “停!”我打斷她要說下去的話,有些頭疼,她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對話,讓我感覺先前的事情,都不過是南柯一夢。


  顯然,秦戈和南邢也是疑惑的很,可秦戈的疑惑間,卻帶著痛苦和不忍,若不是我讓南邢死死地扣住他,他一準又給我跑過去了。


  司馬鳳初的眼裏,閃過一絲落寞之色,為我們所謂的不信任。


  “我們三個一起過去。”我衝他們倆使了個眼色,小聲說道。


  司馬鳳初站在那裏不動,似是被定住了,她笑了笑,風輕雲淡,宛如隔世綻放的並蒂蓮花。


  “咳咳.……怎麽,這麽些年不見,都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我在離她一仗的地方站住,瞄了一眼半掩的閣樓。


  直覺告訴我,裏麵有著什麽。


  果然,司馬鳳初在聽了這句話之後,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她不動聲色地偏了些位置,擋住我的視線。


  我笑眯眯地看著她,“這麽快就露出破綻了?”


  她眼裏露出哀傷之色,“你們還是不相信我嗎?”


  “你呢——若是想證明是司馬鳳初也不難,”我偏著腦袋想了想說道,“她那時因為在北疆征戰,左臂上留下一道小指寬的疤痕,你把袖子撩起來給我們看看便曉得了。”


  她眼裏的悲傷更甚,“既然你們都不相信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秦戈——”


  “若我證明了自己是,那我們之間,便永遠都存在過不信任,無論如何,都回不到以前了,所以,即便是這樣,你依然要證明嗎?”


  秦戈咬了咬嘴唇,閉上眼睛,緩緩點了點頭,“我相信桑姑娘。”


  “哈哈哈……你相信桑姑娘,那就不相信我了是嗎?”她笑的瘋狂,眼角有淚溢了出來。


  秦戈臉色蒼白,緊緊地攥住拳頭,不做聲。


  待她笑夠了,撩起衣袖來,那裏赫然有一道小指寬的疤痕。


  秦戈臉上血色盡褪,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不怎麽能穩住腳。他喉頭滾動著,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些什麽。


  我鬆了口氣,拍了拍秦戈的肩膀,安撫了他一下,才衝“司馬鳳初”裂開嘴笑了笑,“司馬鳳初的手臂光滑白嫩的很,並沒有什麽疤痕,不好意思啊,我剛剛騙了你。”


  說完,深感歉意地看著她,“我也曉得,自己這種騙人的行當是不對的,可你也不是人,所以也不用和我計較這些。”


  我開始深刻地反省自己,若是此時有一道牆壁,我定會好好思過一番,發誓洗心革麵,重新騙人.……想來想去,總覺這句話哪裏不太對勁,而後好久,我才恍然明白過來,她並不是人,可至於是個什麽,這廝的我,便不用在意究竟是什麽玩意兒了。


  “司馬鳳初”此時的臉色開始有些陰沉,表情也僵硬的很,隨即,那張風輕雲淡,還帶著微微傷時的麵孔,瞬間變便猙獰了起來。


  “她有什麽好!你們要找她,我不是和她長的一模一樣嗎?啊?我到底哪裏不好?”金釵步搖盡散,一頭烏黑的長發飛揚。


  “你好像哪裏都不好。”我想了想,頗為遺憾地告訴她這個事實。


  可她好像不怎麽承我的情,一雙眼睛怒視著我,一副要吃鬼的表情。


  “你不用瞪我,鬼的肉並不好吃,這有個神仙,你可以試試他的肉。”


  她咬著牙齒,好像甚是討厭我,隨即,也不知會一聲,便很是不講究地衝我揮出衣袖。


  那廂淺綰色的長袖要纏上我時,我帥氣地抽出腰間的傘來,企圖給她卷了去,可就在出手的千鈞一發之際,有道銀光比我早了一步,瞬間將那長袖斬成碎片。


  我麵上頗為遺憾地撇了撇嘴,內心卻極度咆哮,這等風流光鮮的事情,能不能給我留一次?老子也想展示一下那放浪形骸、風流不羈的女俠風範!


  “你和秦戈去閣樓裏!”他擋住我,冷著一張臉,劍尖直指那一襲淺綰色的身影。


  “司馬鳳初”極力想要阻攔我們進去,可卻在南邢淩厲的劍氣下,被逼退好幾仗遠。裏麵果然有問題,我想。


  我一腳踹開閣樓的木門,衝了進去,可隨著木門自行緩緩地閉合,耳邊瞬間便清淨了起來,南邢的打鬥聲,那刺目的陽光,都被徹底地隔在了外麵。


  在這一刻,我們仿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沒有喧囂,外麵的一切,都與之無關。


  閣樓裏有些暗淡,看得不怎麽清晰,咿咿呀呀間,似是隱隱有戲子在淺聲吟唱。黃色的銅鏡前,伊人對鏡梳妝,那金釵步搖,胭脂水粉,好好的擺在那,恍若隔世。


  秦戈呼吸一窒,喃喃道,“鳳初。”他緩緩向前兩步,卻被我一把拽住。


  “鳳初!鳳初!是我!”他隔著幾仗遠的距離,試圖讓那正在梳妝的女子,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可無論他怎麽喊,那女子都像是沒有魂魄一樣,重複著一個動作,不聲不響。


  我警覺地往前邁了兩步,隔著微暗的朦朧,將她的麵貌看了個大概,淺秀的臉上木訥無神,目光也呆滯的很,像一隻提線木偶,麵無表情地對著麵前的銅鏡。


  我無意地往那銅鏡裏瞥了一眼,僅僅是這一瞥之間,心裏便咯噔地涼開了。


  那麵古銅色的鏡子裏,並沒有映出那張呆滯的麵孔,反而是一張痛苦而掙紮的臉,可再仔細了看,確實都是司馬鳳初一個人的臉。


  鏡裏鏡外,同樣的擺設,同樣的裝飾,同樣的動作,映出的卻是不同的表情。


  我隻道是這麵鏡子出了問題,便衝它做了個鬼臉,可映出的,卻是本來的麵目,並沒有什麽差別。


  鏡裏的司馬鳳初似乎很痛苦,卻苦於被什麽束縛著,不得解脫。


  秦戈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不顧我的阻攔,跑了過去。


  “鳳初!是我啊,秦戈,你看看我,我是秦戈……”他將那張木訥的臉掰過來,試圖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可那張木然的臉,依舊木然,眼裏並沒有什麽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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