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而後,空氣開始扭曲了,所有的場景都變了,不再有太尉府,不再有那些侍衛。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耳畔是“沙沙”的聲響。
我睜開眼睛,身體動不了分毫,瞬間,那股熟悉的疼痛,自心髒深處漫上全身。我驚恐地掙紮著,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嘶啞的厲害。
“咯咯咯,又經曆一遍的感覺怎麽樣?”池子上方佇立著一襲玄色長衫的男子,在這慘白的月光下,詭異地讓人發怵。
我瞪大眼睛,記憶深處的恐慌,像毒蛇一般,纏繞全身,“唔唔.……”嗓子裏隻能發出細微的聲響。
耳旁的聲音漸漸近了,像一場噩夢,糾纏著我。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隻覺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緊緊地捏住我的心髒。
“浮桑!”一聲清冽的聲音劃破沉悶的夜。
隻見一襲淡紫,突然便出現在我身旁,翩然的身形還握著一柄泛著銀光的長劍。
“浮桑!”他蹲下身來,眼裏滿是焦急,“這些都是假的,你快醒過來!”
那立於池邊的黑衣人,在聽到這句話後,身形一僵,可隨即便又“咯咯”的笑開了,“沒用的,這是她的噩夢,司竹槿是,這些也是,咯咯.……這人當真對你如此重要,不然你也不會冒了出不去的危險,強行進了她的噩夢,咯咯咯……可惜可惜,你們今夜,都要死在這了……”
南邢將手裏的長劍轉了個圈,隨手揮出一記銀光,可明顯的,那道劍氣在衝出不到一仗後,便消失殆盡了。
我心下一驚,隻覺心裏涼了個透徹,南邢的法力,在這裏竟然完全使不出來。
“咯咯咯……沒用的,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連你所有的法力,都是假的,咯咯咯.……都是假的……”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沙沙沙——”明顯是那些蟲子爬了過來。
我驚恐地微微顫抖著,冷汗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額頭,“唔——”喉中“咕咕”的響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浮桑,你說什麽?是不是哪裏疼?”他焦急地查看我身上的傷口。
“走——”我微張著嘴,終於吐出這個字。
不能將他一並連累了,我想。
他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眸子,在銀色的月光下,是那麽的亮。
良久,他笑了笑,“我已經錯了你一次,這一次,我是說什麽,都不會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浮桑,無論今日出不出得去,我都會和你在一起,若能生,那最好不過,可若是死,我也陪著你。”
我感覺眼眶有些濕潤,可那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動不了分毫。
他替我擦了擦眼淚,眸間似一縷和煦的春風,“我說過,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突然的,那些沉悶的聲音衝破了禁錮,待我覺察時,已然近到了跟前。
南邢伏在我身上,將我整個護住,一聲聲悶哼自他嘴邊溢出,有溫熱而粘稠的液體,浸濕了他那襲淡紫色衣衫。
我死死地咬著嘴唇,淚水模糊了眼睛,你為什麽要這樣,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麽!誰讓你回來了!你走啊!誰要你在這假好心!
可即便是在內心咆哮著,嘴裏依然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唔——”他似是有些不支,可那雙手,依舊緊緊地將我環住,“上次沒能來得急,還好,還好這次我早來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輕的已然聽不到了。
“南——”我的手指微微顫動著。
“南——”我努力的將手指蜷曲在一起。
“南邢——”我攥緊拳頭,聲音破空而出,響徹整個夜空。
我坐起身來,在刺眼的陽光中,四周已經沒有了那慘白的月光。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南邢!南邢呢?”
我抓住秦戈的衣襟,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咳咳.……你撒手,撒開撒開,咳咳.……”他撥開我的手,咳了幾聲,才鄙夷地看著我,指了指身旁,“他不躺在這呢嗎?你眼長頭頂了?哎,奇怪,怎得你都醒了,他怎麽還沒醒呢?”
我慌忙朝身旁看了看,他平躺在地上,一雙眼睛緊緊地閉著,臉上全無血色,蒼白的很。
驀地,一股恐慌從內心深處,蔓延到全身。
“南邢!”我拚命地晃著他,“南邢!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可那雙緊閉的眼睛,卻絲毫沒有睜開的意思。
“南邢!你要是死了,我就殺了你全家,殺了你爹,殺了你娘,殺了你祖宗.……”我拚命地晃著他,已然開始有些瘋狂。
“咳咳.……”手下的人咳了兩聲,嘴裏溢出一縷殷紅,緩緩睜開眼來,“浮桑,我要被你晃死了.……”
“你醒了?別說話,別說話,”我將他小心翼翼地扶起。
他按住胸口,又咳了兩聲,“浮桑,我——”
“別說話,別說話……”我打斷他的話,“都吐血了,還說什麽說。”說完,抬起他的衣袖,給他擦了擦嘴角。
秦戈“.……”
南邢“.……”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沉聲問道,隨即斂下眸子,“司竹槿……他呢?”
南邢又咳了兩聲,無奈地說道,“浮桑,我曉得你對他有愧,可根本就沒有什麽司竹槿,這些都不過,是婆羅幻境中的鬼幻幻化出來的。”
他緩了緩,眼裏漫上悲傷,“我都不曉得,他於你而言,竟是這般重要的。”
“是啊,因為他幻化的是司竹槿啊,即便是假的,我也會信,因為我怕萬一沒有相信,會再一次傷害了他,我不敢去賭。”
我沉默著不再不說話,他於我而言,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存在,可即便是窮盡一生,上天都不會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他做些什麽了。
南邢抬手按上胸口,不知是因為他的傷,還是我的話,“那如果是我呢?”他認真地看著我,眼裏亮得分明。
我別開眼睛,輕聲說道,“我不曉得,也不想曉得。”
“對了——”我岔開話題,“司馬鳳初呢?你不是擔心,秦戈會做些什麽禽獸的事情,才進去的嗎?怎麽她人呢?”
說完,我方覺自己一緊張,竟是將南邢的秘密都給抖落了出來,於是甚是不好意思地幹笑兩聲,拍了拍秦戈的肩膀,“我開玩笑呢,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是擔心你禽獸,是擔心司馬鳳初對你禽獸。”我一說,又覺哪裏不妥,總是越說越讓人誤解。
秦戈垂下頭來,悶悶說道,“她不是鳳初,她不是鳳初,鳳初是不會想要置我於死地的。”眼淚順著他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他抬起手來,遮住眼睛,笑了笑,“她一定不是真的,肯定是別人假扮的……”
喃喃自語的聲音極輕極輕,似是要說服自己,那人真的是假的,可指縫間溢出的眼淚在一遍遍告訴他,不過是自欺欺人。
我沉默著看了看南邢,他淡淡說道,“初時我便覺察不太對勁,所以才讓你在外麵等我,進去之後,便看見司馬鳳初掐著秦戈的脖子,已然不是先前你我看到的,那般淺淡麵孔。”他頓了頓,看著我繼續說道,“好不容易將秦戈救了出來,你卻不見了。”
“所以說,你是因為擔心秦戈才進去的?”不是因為擔心司馬鳳初?我看著他,心裏沒由來的有些期盼。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他是死是活,和我也沒什麽太大的關係,隻是我怕你麻煩。”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危險地眯起一雙眼睛,“你以為我是在擔心誰?”
我不怎麽好意思地低下頭來,好像.……誤會他了。
他不依不饒地挑起我的下巴,讓我直視著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以為我是在擔心誰,嗯?”
我臉上燒得厲害,心髒也砰砰跳的厲害。
我慌亂地揮開他的手,躲開那雙吸人魂魄的眸子,連說話都有些不怎麽清晰,“那……那她……她和我遇到的司竹槿,是一樣的了?都是鬼幻幻化的?”
南邢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心下一驚,她不是幻化出來的意思是……她是真的。
她是真的!她是真的竟然還想殺了秦戈!我拿眼悄悄瞥了一眼那個頹喪地人,有些同情和悲憫,怪不得他會如此神傷,自己最愛的人,要一心想置自己於死地,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心碎的事情了。
我們三人都很默契地閉了嘴,氣氛開始有些尷尬地寂靜了起來。
過了許久,秦戈抬起了頭來,定定地看著皇城的方向,緩緩說道,“我一定要問清楚,她為何要這般對我,如果——”
他聲音低了下去,眼裏閃著痛苦之色,“如果最後,她還是想要我死,那我便順了她的心願,隻要是她想的,我都給她,都給她的……”聲音輕的像是在喃喃自語,可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讓人難過。
我的心裏沒由來的開始一陣疼痛,為他,為他孤獨寂寞了近千年,卻守不來善終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