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愣愣地看著他,嘴唇微微動了動,可卻不曉得說些什麽。
“起來。”他看著我,伸出一隻手來,一雙眸子裏平淡無波。
手不自覺地覆上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微涼的觸感,清晰分明。
他拉起我,在一片耀眼的陽光中。
騰雲般掠身飛起,隨手用兜帽將我的頭罩住,耳旁是呼嘯的風聲,帶著點高空雲上的清冽,甚是舒爽。
待眼前一陣金碧輝煌的刺目後,他方才頓住身形。“到了。”
我掀開兜帽,富麗堂皇間,奢華無度。
“以後,你便住這。”依舊是語氣淡淡,不帶絲毫情感。
我有些不甚明白,他不但把我放了出來,還給了個甚是上檔次的地方住,這說不定,以後還會好吃好喝的供著。
他這般如此,如此這般,是怎麽個意思?
“你以後便叫我南邢,長生大帝是他們叫的。”他許久出聲,打斷我腦中美美的幻想。
我頗為遺憾,在心裏思量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那廝口中的“他們”是誰。
南邢負手垂眸,“我既然能衝破那些符咒,放出你來,想來,與你也是有些因果情緣,所以從今以後,你便在我身邊呆著。”
他是什麽意思?我蹙眉,在心裏遲疑,莫非……
“你想讓我以身相許?”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有些懵懂。
想他雖是救了我,可成親這等大事,怎得說,都不能如此草率。
他幹咳了兩聲,麵上有些尷尬,“姑娘是從哪裏得出這個結論的?莫非是想我娶你,才故此說這種話麽?”
他見我一副迷茫的樣子,不怎麽能明白這話間的意思,便甚是殘忍地幽幽一句,“我的意思是姑娘想多了。”
不曉得為何,腦中總是映出“浮桑”這個名字,在他喚我姑娘的時候。
隱隱的,我覺著自己便是浮桑。
“我叫浮桑,不叫姑娘。”我頗為認真,自己都不曉得是個什麽情況,心裏很是執著地想告訴他這些。
他愣了一下,望進我的瞳孔裏,淡漠的眸子輕斂,輕輕頷首,“曉得了,浮……桑。”唇齒生香,如盛世的蓮花突然綻放,瞬間美麗,瞬間點入三千凡塵。
我撇了撇嘴,心裏還有些失落,這麽好看的人,可惜了。
“你受傷了?”我皺了皺眉,有些遲疑,“是方才去除符咒時被傷到的嗎?”
他身上若隱若現,帶著股淡淡的血腥味,即便是風輕雲淡,掩藏的極好,可依舊被我察覺了。
南邢淡笑,手覆上我的頭頂,眉眼間的冰霜融化,如過境春風,帶來瞬間溫暖,“不曾。”
我有些看得呆了,隻覺他長得甚是好看,可惜了,可惜了,這麽好看的人,竟然不願娶我。
哎,世人皆愛美,即便曉得不過一副皮囊,可依舊喜歡的緊,迷戀的緊,原來,便是連神仙也不能免俗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唏噓感歎,雖說自己長得也很好看,可離傾世容顏還是差之甚遠,他不願,也實屬尋常。
南邢整日似乎有些忙,我在這宮殿裏住下,卻甚少見他過來走動。
他嚴格下了“禁令”給我,不許隨意出去,便是連在下人麵前,也要遮了麵才行。
為此,我頗為不怎麽歡悅,想來,他是覺著我樣貌駭人,還是我甚是見不得人?竟是活活隔了自由,像鎖住籠子中的鳥般,鎖了我。
雖說,也不曉得是個什麽情理,可既然,是他甚為嚴肅囑托過的事情,我尚是不想為此與他翻了臉,更遑論能為自己爭取些什麽。
在別人地盤上,總得有個屈服才是。
他宮殿裏的下人倒是不少,可經常來走動拜訪的人,卻不是很多。多些時候,我也曾問過那些下人,可他們隻是哈哈地給我打馬虎眼,並不就事論事。
既然不便說的,我也不能強人所難,隻道他是不怎麽好想與的人,便甚少有朋友之類的了。
隻是在這呆得時間長了,又不許我出去的,難免心裏便鬱悶了。我思量著,尋個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地跑出去耍上一番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
我隻覺此法甚好,我這廝的既能解了煩悶,他那廂又無從曉得,也傷不了這之間的和氣。
這日,我趁沒有下人的時候,悄悄繞到宮殿的後麵,翻了牆,掠身飛起。
這天上當真是極其的大,又極其的美,便是連兩側的野花野草,隻因生在了天上,便承了天恩福澤,滿滿地溢著靈性。
我心情愉悅,覺著這花花草草的,頗為好看,忍不住伸了手,想去觸碰一番。
“別碰我。”一句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
我驚了一下,頓時警覺,回過頭來左顧右盼了一番,可周遭除了我,便連個影子都沒有。
“哈哈,是我,笨蛋。”
手下的那朵淡粉色的花,滿意地抖了抖身上的葉子,“不許你碰我。”它氣嘟嘟的,抖了抖花瓣,還帶著些許委屈的腔調。
“你會說話?”我往後退了兩步,“你是妖怪?”
“你才是妖怪呢。”它甚是不服氣,“我是花仙子。”
我又挪了回來,玩心大起,“為什麽不讓我碰?”一邊說著,手一邊像撓癢癢一般,輕撓著它的花瓣。
果然的,它“咯咯”笑個不停。
“原來你也怕癢啊。”我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一雙眼裏閃著精光。
“咯咯咯……”它抖著花瓣花葉,最後再也忍不住地,變作一個小娃娃。
“莫弄了,莫弄了……咯咯……”小娃娃眼角帶淚,一副甚是可憐的模樣。
他掛著一個紅色的肚兜,光著屁股,雖是長了一張兩三歲孩童的臉,可身形卻不及巴掌大小。
“你就是花仙子?”我蹲在地上,細細地將他觀察了一遍,麵露失望的神色。
還以為會是個好看的不像話的美人呢。
他扭了扭屁股,嘟囔著嘴,“怎麽,看我小便嫌棄我?告訴你,這片花可都歸我管,我是他們的大王。”
那表情頗為自豪驕傲。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那啟稟大王,你叫什麽名字呢?”
他得意,在地上翻了個滾,身上白軟軟的肉,似還透著奶香,“我叫胖胖.……”
話尚是未畢,那廂的風輕雲淡,花香草嫩,瞬間便被團團黑沙席卷。
“怎麽了?”我有些睜不開眼睛,將胖胖拖在手掌中,用衣袖遮住。
胖胖臉色大變,白嫩嫩的小臉上寫滿驚恐,“是黑沙仙妖!”
一語畢,霎時黑沙蔓延,狂風卷起,空氣中憑空便出現一張巨大的嘴。
“它……它要吃了我們。”胖胖害怕,一雙小手緊緊地拽住我,“你……你放我下來,我要保護花花們。”
我心裏好笑,可麵上卻是一副驚訝的樣子,“你不怕被吃掉?”
他嘟噥著嘴,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顫巍巍,抖得厲害,“不……不怕。”
我笑了笑,將他收在袖中,穩穩當當。
那廂迷眼的風沙,如一隻饑餓已久、卻潛伏著遲遲沒有下手的怪獸,垂涎三尺間,已是迫不及待的摧殘。
狂風搖曳,兩道雜亂無間的小花,死死紮根守在泥土中,做著最後的掙紮。
卑微尚是就此一命。
我屏住呼吸,逆風而上,記憶裏似是有淩亂的招式閃過,熟悉的,卻又陌生的,仿似,我本該曉得,卻又不曉得。
並指齊驅,閉上眼睛,構想著久遠而模糊的東西,天光驟開,無形中萬道金光籠罩,直刺向風眼。
風破。雲散。
我佇立,耳邊不再有呼嘯的風聲,仿若狂風過境,雨過天晴,天空碧洗依舊。
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光亮依舊,兩側的野花野草,在經曆一場廝殺之後,略顯滄桑。
胖胖從我衣袖中滑出,扭了扭屁股,臉上還尚是掛著淚珠,“謝……謝謝你。”
我將他捧到眼前,笑眯眯地逗他,“那你要怎麽謝我呢?”我沉吟片刻,壞笑,“不如.……你這個大王讓給我做做吧?”
他臉色蒼白,麵露不舍,“好……好吧……”一張小臉皺在一起,頗有些要哭的意味兒。
我不忍再逗他,“想來,你也是花仙子,怎得在這天上混成這樣?那黑風沙妖的,還是妖沙的,怎麽竟是敢明目張膽地在天上作亂?沒有神仙出麵管管嗎?”
他一雙卷曲的睫毛眨了眨,淚珠尚未被風幹,“我……我們不過是這小道旁的野花野草,就是花仙子這個名號,也是我自個兒封的。”
他臉色微紅,有些不怎麽好意思,“真正的花仙子,自然是受天家保護的。”落寞的神情間,毫無掩飾地表達他此刻的喜怒哀樂。
我有些憤然,想來,雖說野花野草的,於他們天家而言,是身份卑微了些,和那些花仙子的高貴身份,自是沒得比。
可畢竟也是在這天上承了恩情,得了仙甘雨露的滋潤,才得以幻化出身形,實屬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萬物皆為生靈,萬物皆有靈性,何來以尊貴卑賤來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