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泠泠的皎白指引，像開啟了一扇門，隱隱約約便是答案，卻迷蒙不得解。
“你們還記得那時的水聲嗎？”我斂下眸子，看著腳下的路，沉聲問道。
南邢微愣，隨即頓悟，“你說的是時間開始回流的時候嗎？”
他恍然頷了頷首，神情頗為肅穆，“那是時間的初始，即是要出去，便要找到根源的地方才是。”
我向他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頗為真誠。
他靜靜地看著我，目光澄澈，“浮桑，你每次誇讚別人時，都是用這種看小狗的眼神嗎？”他斂下眸子，暈滿神傷，“我好歹也是仙人。”
我撇了撇嘴，麵露鄙夷，“你不是仙人，是公主。”真難伺候。
耳邊又傳來隱隱的水聲，清靈生脆，“嘩嘩”的泠冽間，似是誰撩撥了一池碧波，心猿難耐。
水聲若隱若現，像是從耳裏發出，從內而外震動著耳膜，又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隔了整個時空，隔了整個秋冬，終於在萬物複蘇之時解凍，歡快地傾瀉而來。
我開始有些驚慌，麵上也儼然蒼白了起來，“又來了，怎麽辦？”倉皇間有些無措。
上次不曉得是何種緣故，回到的是筠書的過去，而非我自己，這次會怎麽樣，全然無定數。
正因此毫無緣由，才會驚慌至廝。
手不自覺地有些發顫，掌心裏也出了一層冷汗，指尖微涼的觸感間，驀地便被一直微溫的手握住。
我茫然地轉過頭來，看向身旁，一雙黑亮的眸子，毫無預兆地撞進了心坎裏。
而後是濃濃的酥軟。
他說，“不要害怕，有我。”聲音緩緩，嘴角微彎，是少有的如沐春風般模樣。
我被晃的有些恍惚，不曉得是因為這皎皎的月光，還是他溫和的一笑。
心開始“砰砰”跳得厲害，有些難過，便是連月色都開始旖旎了起來。
“有些不太一樣。”幽幽的聲音響起，沒頭沒尾，卻打斷了不安分的心思。
“什麽？”我有些心虛地垂下頭，臉上已然燒得通紅，連問話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抬頭，半眯著眼，迎向月光的方向，“這次的的聲音是從前方傳來的，和以往那些不太一樣，好像……”她駐足頓住，“並不是那個要來了。”
南邢皺了皺眉頭，屏息凝神。
泠泠的水聲雖是依舊空靈，可尚是有著真實的感覺，不似以往，飄忽的有些夢幻。
這一刻，猛然靜極了，像是在一片絕望的荊棘叢裏，本是不再做任何掙紮，可卻在自生自滅的當口，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過於安靜，過於沉著。
順著清冽的水聲，隔著亙古不變的月光，麵上平靜。
這並不代表，我們可以自此逃離，隻是在荒蕪的意念裏，不甘就此放手。
水聲漸漸大了，混在冗長的夜裏，有那麽一瞬間的寂寞。
前方是幽深的遠，後方是遠的幽深，一個靠近，一個後退。
天上的月亮不曾變過，可似乎離得近了些。我敲了敲腦袋，啞然失笑，真是生了繡了，才會有如此荒誕的錯覺。
待前麵的最後一縷幽深徹底近到跟前，待身後那片遠徹底深幽，眼前便豁然亮了起來。
本是勻稱適中的冷月清輝，在此刻，異常刺眼。
我半眯著眼，抬手遮擋著從頭頂直直宣泄而下的銀色光亮，還尚是有些呆愣。
回首看看他們倆，亦是滿麵的驚訝。
工筆入畫，點點墨色渲染，在這片幽寂下潑了一片天，一輪圓月，點點飄蕩的雲，便是連那波波清輝，都是暈染了的色彩，甚是真實。
這月，和著月光，和著點點不動的雲，竟然全是畫出來的，我震驚。
耳畔有清冽的水聲，“嘩嘩”蔓延到很遠的地方，如此安然，與這耀眼的光芒竟是有著矛盾的美感。
“那有條河。”南邢適應了光線，睜開眼睛，指向不遠處。
蜿蜒的小溪裏霧蒙蒙一片，看不到底，可在那片迷離中，卻赫然有水聲傳出，甘冽而清爽。
我想下去探視一番，那廂的剛走至岸邊，準備縱身一躍，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可這廝的，便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拽住了衣角。
準備好的姿勢，便被生生止住，前者很傲然，後者很狼狽。
我有些不悅，回頭斜睨著南邢，“你拉著我做什麽？”
南邢不撒手，眼神清冽，如溪中的水聲。
“若是這溪水很淺，隻是沒到腳腕，你這般躍下去，豈不是會摔得很難堪？”
隱隱的，我看到他嘴角帶著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
我略微思忖了一下，微微頷首，覺著他說得甚是有道理，便改了方略，準備先探下一隻腳。
那廂剛要將將腳伸過去，他又將我拽住了。
“又做什麽？”我已然開始不怎麽高興，風光耀眼的事情，他向來沒有留給我分毫，倒是猥瑣齷齪的事情，讓我幹了不少，心裏甚是不怎麽能平衡。
他歎了口氣，將我拉到後麵，“你和勾塵在這等著，我下去。”
我倔強地站在那，直直地看著他不吭聲。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浮桑，你爭著下去，是擔心裏麵有危險嗎？”他攤了攤手，“我都不曉得，你竟然這麽關心我。”
我看著他依舊不吭聲。
他似是發覺此招不怎麽好使，幹脆一屁股拍在岸邊的石頭上，“好吧好吧，你去吧，你去了之後，岸上就留我和勾塵 兩個孤男寡女的，你要是放心我不會對她獸心大發，你就去吧。”
向來冷清高雅的人，此刻竟像一個流氓地痞，坐在那耍賴。
我本來想嚴肅著一張臉，可此刻，卻很沒出息地笑了出來。
“你就在這上麵呆著吧，我很快就會出來。”他不等我反應，便跳了下去。
霧蒙蒙的溪麵，將那一襲淡紫的身影徹底裹住，而後吞噬，原本甚是舒心的泠泠聲，在此刻聽起來竟是有些煩悶。
我靜靜地看著那浮起的霧氣，團團聚攏在一起經久不散，一顆心沒由來的便有些慌張。
“他怕你下去有危險。”空徹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不帶一絲感情，空的很。
我轉過身來，衝筠書笑了笑，並不言語。
“你和他……”她猶豫了一下，終是緩緩問道，“你和天尊的賭約贏了吧？”若是沒贏，此刻也不會在一起。
我斂下眸子，輕笑了一聲，眼底投下一片青影，“沒有。”
而後，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直視她茫然的臉，“他那時喜歡了旁人，那個他命定的人……”
我彎起嘴角，心裏苦澀，“我曾經那麽信誓旦旦，可結果還是逃不開命運，我們也不過如此，脆弱的不堪一擊。”
她有一瞬間的悲寂，“他上一世，和別人好了？”
“那倒沒有，那人死了，我也死了，所以.……他最後始終孤寂一人。”即便是回想起這般久遠的事情，心裏還是隱隱的疼痛。
“那他的孤寂，究竟是因為你？還是因為那人？”她麵上幽幽，雖是疑問，可似乎並未想讓我回答。
“若是因為那人，你便輸得徹底，可若是因為你——”
她看著我，眼底寂靜，“若是因為你，那便是贏。即便是許給了他命定之人，卻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命數的軌道，因你相思，因你沉淪，贏得徹底。”
我靜靜地看著她，心裏積壓已久的沉悶，在這一刻瞬間瓦解。
我釋然地笑了笑，目光有些遠。
頭上入畫的月光依舊耀眼，筆筆潑下的清輝間，似是有那麽一個人，眉眼冷冽，不入凡塵。
南邢上岸時，臉色灰暗的厲害，我那時正坐在岸邊，對著不遠處頭頂的畫，百無聊賴地描繪著。
他喘息著，神色如死灰般駭人，著實嚇到我了。
“你沒事吧？”我慌忙扶著他，感覺他整個身子都是冰涼顫抖的。
他回神，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有一瞬間的呆愣和靜默，而後將我緊緊擁在懷裏，緊得有些難受。
我能感覺到肩膀處有些溫熱的濕。
我僵硬地站在那，不敢動，一雙手不自覺回抱住他，輕聲問道，“怎麽了？”
他依舊不吭聲，隻是這麽靜靜地抱著，我看著筠書，有些尷尬。
良久，他終於鬆開了手，可那張臉依舊沒什麽血色，蒼白的很，而那雙傳神的眸子，此刻還微微泛著紅。
“你是不是遇到危險了？”我擔憂地將他檢查了一遍，發現並沒有受什麽傷。
他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有些急了，“你倒是說句話呀，是難受是疼的，你吭個聲，難道要急死我嗎？”
良久，他說，“沒事，就是很久沒見到你，突然有些想了。”聲音喑啞，帶著濃濃的疲倦。
“真的？”我望進那雙深邃的眸子。
直覺上，他有事。
“嗯。”他斂下眸子，不再想說這件事情。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說真的便是真的。”
他顫了一下，不自覺的，輕微的，卻被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