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我在那大片的薔薇花田裏站定,細碎的微風卷起豔麗的花瓣,和著大紅的喜服,飛舞了幾分涼意。
司竹槿安靜地站在萬花從裏,像極了那日,隻是身上沒了那襲茶色,代替的,是一件同樣大紅色的寬袍喜服。
他彎起的嘴角,以往溫潤的神色,恍若隔世。
他笑,伸出手來,隔著萬千繁花,“浮桑,過來。”
我恍惚了一下,隻覺今晚的他,有些不一樣。
夜涼如水,我一步一步,緩緩在花間穿行,腳下的路,似乎有些漫長。
近到跟前,我站定,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還是那熟悉的眉眼,還是那溫潤的氣質,絲毫不曾改變。
我緩緩伸出手來,搭上了一片微涼,“就我們兩人麽?”我問。
司竹槿點了點頭,“今晚,就隻有我們兩個。”
他將我攔進懷裏,依舊笑,“浮桑,剛剛在你出現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祈求,若是這條路再長些,該 有多好,那樣,我會一直看著你,看著你朝我走來,然後握緊我的手,沒有結束。”
喃喃的話語在耳邊回蕩,每一個字,都灼得我生疼。
不曉得為何,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一直笑著的,可我鼻子酸得厲害,隻想哭。
司竹槿將我放開,幫我擦去眼角的淚,語氣溫和,“浮桑,你不可以哭,今晚你是我的新娘。”
那雙眸子幽深,在皎潔的月光下,有幾分醉人。
他呼吸清淺,一字一頓,“今晚的你,真美。”
“來,浮桑。”他牽著我的手,聲音淺淡,有幾分繾綣的柔情。
“一拜天地。”他看著我笑,眼裏的深處,漫上一層哀傷。
我緩緩俯首一拜,頭上的金冠搖曳,有幾分旖旎。
“二拜高堂。”他說完這句,頓了一下,眼角依舊帶笑。
他說,“浮桑,拜了這最後一下,你可就真是我的妻子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靜靜的看著他,望進那雙瞳孔的深處,像墜入一片澄澈的湖泊裏,清涼而沉醉。
“不後悔。”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本就是我欠他。
司竹槿轉過身子,靜靜地望著我,緩緩道,“夫妻對拜。”
他彎下腰,異常虔誠的。
禮畢,他舉起一隻手,“天地為證,我司竹槿,願娶浮桑為妻。”而後,看著我,眼裏有溫熱的液體流出,像是多年所願,終於在這一刻得償。
大悲大喜,亦悲亦喜。
我看著他,也舉起一隻手,“天地為證,我浮桑,願嫁司竹槿為妻。”
一陣風吹起,伴著銀色的月光,將所有誓言吹散。
司竹槿看著我,彎起嘴角,“浮桑,你終於是我的了,不是帝殤,也不是白煉,沒有南邢,也沒有冥王,即便他們和你相遇的再早,可和你成親的,是我。”
我也笑,“是啊,這下你可以放心地跟我走了吧?”
他抬起頭,望著天上的一輪半彎的月,目光有些久遠的哀傷。
而後,他斂眸,嘴角挑起一個苦澀的弧度,“對不起,浮桑,我不能跟你走了。”
聲音很輕,像是隻要一陣很輕的風,便能吹散。
我以為他反了悔,便想著勸他,可那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卻赫然穿了過去。
我愣住,呆呆地看著他,心裏沒由來開始發慌,“司……竹槿。”
司竹槿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我,眸中的眷戀深沉,“浮桑,過了今晚,我們不會再有以後了,所以, 你要好好的,以後的以後,你若是想改嫁了,我不會反對,隻要你高興就好了……”
明明像是在說一場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可出口的哽咽,是那麽的真實。
“司……竹槿”我瞪大眼睛,聲音發顫,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裏落下,順著臉頰、下巴,砸在衣襟上,暈出一朵朵豔極的悲傷。
司竹槿笑了笑,伸出手來,想為我擦掉眼角的淚,可那隻漸漸透明的手,卻從我臉上穿了過去。
而後,他頹然放手,“我竟是連為你擦淚,都不能了。”語氣像是在喟歎,可卻暈出無限悲涼。
我恍然回神,伸出手,拚命地要去抓住他,可一次次的,都是枉然。
“司竹槿,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對不對?嗯?”我擦掉臉上的淚,逼著自己笑出聲來,“我已經看出你的 伎倆來了,不要再裝了。”
可然而,他已經開始漸漸透明,像一場天賜的光,轉眼便會消散殆盡。
“司竹槿。”我聲音顫抖,“你不要再騙我了,快變回來吧,好了,你贏了,真的有嚇到我,快變回來吧……”
說到最後,已然有幾分崩潰。
司竹槿麵上帶笑,在皎潔的月光下,苦澀的厲害。
“沒用的,浮桑,這是我的結局,注定消散,我的存在便是如此,悲涼而可笑,可我不後悔,因為上蒼 讓我此生遇見了你,也讓我娶到了你。”
“夠了!司竹槿,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
我哽咽的不行,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地上,清晰而絕望。
司竹槿的臉開始模糊,那溫潤的笑,也開始恍惚,不怎麽清晰,最後,像一場過境的風,徹底散去。
“不!”我哽咽,試圖抓住他,可最後的最後,他似乎便消失在了我的手裏,帶著最後的笑,和最後的訣別。
他說,“再見,浮桑,我此生摯愛。”
“司竹槿,你騙我!你說過會跟我回去的,你這個大騙子!”
我癱坐在地上,胸口疼的厲害,此時的此時,獨留了我一人,空氣中連那溫潤的氣息,都已經不再存在了。
像極了一場夢,我沒有來見司竹槿,也沒有和他成親,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在閑暇的無聊時,做了一場噩夢。
然後夢醒,我笑,“原來是一場夢啊。”
我閉上眼睛,睜開,再閉上,再睜開,可身上那襲大紅的喜服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
司竹槿沒了,像一場風消散在了空氣裏,徹底沒了。
花田裏的薔薇,開始枯萎,在極短的時間裏,一大片一大片地敗落。
來時還是繁盛的時候,可走時,卻早已物是人非。
“司竹槿。”我喃喃,有些恍惚,“思朱槿。”
“思了朱槿,思了扶桑。”
“扶桑,浮桑,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記憶一瞬間開始有些遠了,我閉上眼睛,想起初見他時的模樣,一襲茶色的衣衫,麵上溫潤,有幾分淺淡的書生氣。
他說,“你可是叫浮桑?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
然後,我把他當了搭訕的登徒浪子。
原來,一眨眼的時間,不是百年,而是千年,這千年的時光,我荏苒了他的情誼。
敗落的薔薇花田裏,有幾分蒼涼,在銀色的月光下,寂寥地發荒。
耳邊有輕緩的腳步聲,透著幾分熟悉。
“浮桑,你.……你沒事吧?”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皎皎的月色下,一襲淺紫,有三分貴氣,三分淡漠,三分不惹凡塵,剩餘一分,溫柔繾綣。
我閉上眼睛,而後睜開,他還在,鼻尖沒由來便開始泛酸,從看見他的那一刻起。
“南邢,我們和好吧,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有些哽咽,“我以為你又放棄了。”
南邢將我擁在懷裏,有些緊,聲音同樣哽咽難過,“浮桑,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隻是緊緊地環著我,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語氣虔誠,“浮桑,我那時氣瘋了,對不起……”
我也緊緊地回抱住他,怕他像司竹槿一樣,隻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我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