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司竹槿不在了,回去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他的存在,像一縷陽光,在最黑暗的時候,照耀我前行。
我一直無法忘懷,在深山的寂寞裏,有那樣一個笑容明媚孩子,在荒到絕望的時光裏,給我一絲活下去的勇氣。
以前,我一直想,我的存在,也許一開始便是個錯誤,可司竹槿告訴我,沒有人活著會是個罪過。
一路上,南邢牽著我的手,彼此沉默。他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問,更沒有埋怨我隨意地便嫁了人。
這些時日發生了很多事情,青垣的故事,像一根魚刺,卡在我喉間,隱隱地難過著。
我每次的每次,都很想直截了當地問南邢,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帝殤的男人,他是傳說中的戰神。
可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到了地府的小築裏,南邢頓住,“你今晚就在這歇著吧,總是呆在船裏,也不是那麽回事。”
我尚自恍惚的思緒回轉,看到停留的地方,並不是熟悉的小船,心裏開始強烈地抗拒。
沒由來恐懼,恐懼深夜裏的孤寂。
“我不要在這裏睡,我要回小船裏。”
我掙開南邢的手,轉身便要往小船的方向走,可那廂的,南邢從後麵將我環住,輕聲呢喃,“浮桑,不怕的,我陪你一起,好不好?不怕的……”
聲音溫柔,像極了很小的時候,尚且還躺在搖籃裏,娘親剛好唱了一曲,聲音溫暖而柔潤。
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有溫熱的熱體順著臉頰流下,而後細細哽咽,像許久以來的偽裝,終於出 現一絲裂痕,撕裂,崩開,赤 裸 裸的脆弱。
“我不要睡在這裏,會做噩夢.……”
南邢將頭靠在我肩上,在耳畔輕聲慢語地安撫我,“從今以後的每一天,你不再是一個人,你會有我, 我也不會再負你,不會再傷你.……”
他慢慢地將我抱起,緩緩走進小築裏,半舊的木門在開啟的一刹那,發出腐朽的哀鳴,我沒由來跟著顫了一下。
南邢將我的頭埋在他胸前,“不要緊,隻是年月久了而已,過些時日,天氣好了,你心情也好了,我便給你換個新的。”
他一步一步,帶著月色的微涼,帶著一室的寂寂,將我擱置在同樣半舊的木床上,“浮桑,你需要好好休息,明日起來,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而後,他幫我掖了掖被角,在我額前落下輕輕一吻,“睡吧,浮桑,今晚不會再有噩夢,一定會是個好夢。”
腦袋裏還有蒙,有些沉,在南邢起身離開的瞬間,手下意識便抓緊了他的衣襟。
“你要去哪?”我的神經緊緊地繃在一起,神情慌張。
我很怕,隻要閉上眼睛,鬆開了手,他便會像司竹槿一樣,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南邢頓住,回頭轉身,眼裏有些安撫的寵溺,“相信我,我不會不見的,明日你睜開眼睛,一定能看到我.……”
我緩緩鬆開他的衣襟,也曉得自己神經緊張了些。
“那好,你.……不要走遠。”不要走遠,在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我在他溫和的笑意中,緩緩閉上眼睛,腦袋裏昏昏沉沉,疼得厲害。額角的每一根筋,都在突突地,泛起酸疼。
夢裏,風依舊清,雲依舊淡,什麽都沒有改變過,我沒有去見司竹槿,也沒有答應他要嫁他,然後,他 也沒有消失,一直活在我的緬懷裏,什麽都不曾改變。
一夜的好夢,我不想醒來,可指尖微涼的觸感,讓我沒由來心尖一顫。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天色早已大亮,南邢坐在窗前,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透著涼意,被我握在手心裏,緊緊的。
而後,他笑,“浮桑,你醒了。”
我眼眶微紅,聲音有些沉睡後的嘶啞,“你在這坐了一夜?”
他不答,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笑,眸眼溫柔,像極了春日裏的風,吹暖了整個人間。
我想,從此以後,我的整顆心,都會一直是暖的。
我閉上眼睛,嘴角彎起,“你這個傻子。”
你這個傻子,還好你一直都在。
從這以後,我搬到了自己的小築裏,離開的時候,還頗有些舍不得那泛著些蒼老的小船。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尚自落寞失意,不敢一人蜷縮在偌大的房間裏悲悲戚戚,是這條船收留了我,一留便是千年。
然而千年後,我不再孤寂,便要棄它而去,自己都有些鄙視自己的涼薄。
“船兒,我走了啊,你不要想我。”我每走幾步,便要回過頭來瞧上一眼,瞧瞧自己已經離它有多遠了。
南邢頗為鄙視我,“你除了在那睡覺,一整日的時間,都是在陪你的船,好不好。”
我點頭,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哦,既然這樣,那快走吧。”
轉身,在一片豔極的曼珠沙華裏,我決定,從今以後,不再討厭紅色。
初在小築裏住的時日,頗為不怎麽習慣,原本沒有房子的束縛,一人一船,瀟灑隨意慣了,現下躺在床上,我竟然開始失眠了。
若說這人,天生一副發賤的皮囊,盡管我不是人。
每天隻要一閉了眼,腦袋裏便開始亂糟糟一片,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而後,便會一直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在記憶最深處的地方,一片模糊,碎得不成樣子,可在突然間,便又會跑出一段陌生的畫麵,那些我不知道的,關於青垣和帝殤。
這幾日南邢沒有來找我,我晚上又睡不著覺,白日裏即便是打了瞌睡,也是恍然即醒,而後,沒由來,便會出一身冷汗。
以前我總是穿一件血紅的羅裙,可因為現下心境變了些,便想將這件穿了千年的衣服換下,試來試去,也總覺以往的白色最簡單些。
這日,在晌午發昏的陽光中,腦袋又開始一陣陣犯渾,夢裏,似乎有一襲淺紫色的身影,像極了南邢。
我想去追他,可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那張臉,變成了帝殤,他說,“青垣,你走吧,我已經厭倦了。”
語氣絕情而冷漠。
即便是在夢裏,我也能感覺到胸口悶疼一片。
我從未見過帝殤,可就是確定,那張即陌生又熟悉的臉,是他。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喉中像是被卡住了,發不出一丁點聲音,而後,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 他的背影漸漸走遠,直到消失不見。
再醒來,臉頰已然濕了大半。
“帝殤.……”我喃喃,心尖還泛著疼,有些喘不過氣來,臉色蒼白而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