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我突然夢到一些事情，在我補天之前的事情，零零碎碎的也並不是很多，卻也足夠讓我了解到我丟失了什麽。
蘇鷺伏在我的床頭，也許是累的緊了，我側了頭去看她，她卻不曾發覺。我輕啟唇角，念了一個兩百多萬年都沒用過的咒法，令蘇鷺沉沉睡去。
而我，是時候到地界一趟了。
我到地界時天還沒有亮，忘川河水陰冷冰涼，岸邊的盛情花那日被我與蘇鷺殘害了大半，還沒來得及重新栽植，此刻也是一大片光禿禿的，煞了風景。
孟婆佝僂著腰，拿了幾株盛情花，一棵一棵小心地放到挖好的洞裏，輕輕覆上土，又從身邊的木桶裏取了忘川水，拿給茼舀舀了澆上去。忘川河水並不是隨隨便便都能取了，要借助地界的陰寒之氣，拿了與奈何橋木一樣的給茼木製的水舀，舀到同樣是給茼木製的木桶之中。
我走到孟婆身邊，緩緩蹲下身來，紅衣長長的裙擺灑在泥土之上，又捏了一隻盛情花：“我來找一個人。”
孟婆隻管栽種自己的花，對我的問話沒有任何反應。我走到她的麵前，俯下身，將盛情花遞到她手上，又重複了一遍。
孟婆頓了一下，將盛情花握在手裏，這才抬起頭看我：“原來是蘇砂姑娘，老身隻顧著種花了，一時怠慢了姑娘，姑娘海涵，莫與老身計較就是。”
孟婆說話倒是客氣，卻仍沒有停了手上的活。我淡淡一笑：“無事。本就是我來地界尋人的，倒反倒是您這般客氣了。”
孟婆這才放下手中的盛情花，正眼看了我，客氣地說道：“姑娘倒是有禮數，隻是蹇偍與熵毅去了天界都還沒回來，姑娘怕是白走著一趟了。”
蹇偍熵毅自然是回來了，我已在海界呆了許久，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在混亂的天界。孟婆是有意而為，不想我見到蹇偍。
可惜我不是來找他們的。
我拔下孟婆剛剛栽下的盛情花，丟到忘川河中，淹沒了花枝。孟婆看著這一切，卻隻是眯了眼，並未對我的作為有任何反應。
我轉過身，一襲紅衣覆滿了泥土，拿指甲撥著泥土，我道：“這花留著也是沒有用的，總之都是要死的，活與不活又是有什麽區別，倒不如讓它們就此散了吧。”
孟婆接著栽種著盛情花：“姑娘這話說的，我們都是要死的，但是活得長遠些，經曆的多一些，總歸是好的。”
我吃吃地笑著，按住她的手強迫她停止了動作：“婆婆也是懂得這番道理的呀，我還以為，婆婆與我想的是不一樣的呢。”
孟婆僵了一僵，而後恢複常態，一雙眼狠狠地盯住我，似乎想從我身上看出什麽。意識到我在觀察她，她泰然自若地垂下頭，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這些年從她手中轉世而生的生靈已是不知有多少個了，前些年來地界的時候我也是問過蹇偍的，她說過，離世時若是魂息不全，是不得進入輪回的，便隻能灰飛煙滅。
而我，少了一魂。
這麽多年來，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是在盤古父神不在以後，神煙稀少，無奈之下，伏羲哥哥與我商議，一人破出一魂，重塑生靈。
可是破出一魂之後，感情記憶也是會丟失的，而且，我們並不能掌控這些。而再塑一魂，記憶情感自然更為淡薄，我是那般愛伏羲，自然不肯。
伏羲哥哥太過寵我，私下破了一魂一魄出來，一個是無怨，而另一個，便是陸陾。二人修煉多年，而後與我相遇。
我破了一魂出來。伏羲哥哥已經做到這般地步，我心中自然是不忍的，可是遠古需要神靈，我不能再讓伏羲哥哥再破魂魄。
我破出的一魂，便是女媧。
我沒想到的是，破出魂魄之後的伏羲哥哥重修了魂息，性情也與前大不相同，每日與女媧走的分外相近，而陸陾，卻纏我纏的緊。
我的伏羲哥哥，再也回不來了。
我遲遲不肯修出一魂，自然吃了大虧，記憶丟失，修為遲緩，到最後被逼補天，陸陾設計將我救下，他卻丟了蘊養好的三魄。
可這些記憶，我卻都忘了。
所以熵毅所說的牽絆，本就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原來已經這麽久了。陸陾竟然騙我這麽長時間，我卻並不曾懷疑他與女媧根本就不是一個人。明明有那麽多的破綻，我卻都沒有在意。
陸陾，果然害我好苦。
陸陾原本便是魂魄不全的，我卻不曾察覺。他為鑄辟魔劍而亡，魂息盡散，怎的還能拚湊到一塊去，我倒是天真，被無怨蘇鷺使了法子騙著，那般傻乎乎地信著，拚了命也要陸陾回來。
什麽又出了一隻虹雀，什麽陸陾魂息還在，什麽魂息感應，通通不過是無怨蘇鷺使了手段哄我罷了。從頭到尾，這不過也是一個騙局。
這般費勁心機卻又是為何。
我之所以不願重新蘊養一魂，不過是怕我的對伏羲哥哥的感情淡了，可惜我忘了，他已經不是我的伏羲哥哥哥哥了。時間太過長久，我都沒有完整的魂魄，記憶在一次次創傷中淩亂，情感也被時間磨淡。
而如今，我卻也終於記起了這一切。
我之所以修為不全，不過是少了一魂的緣故，若蘊出一魂，再去修法，自然事半功倍。可是我不知道，蘊出一魂之後，我還是不是我。
孟婆挑了一隻盛情花，委婉地趕我走：“姑娘要找的人既然不在，還是先回到自己的地方好些。地界陰涼，凍壞了姑娘可不好。”
是麽，我眼光迷離，看向奈何橋，且不說奈何橋上人奈何，便是仙神又能奈何。我扭過頭，淡淡說道：“婆婆誤會了，我不是來找蹇偍熵毅的。”
孟婆的手抖了一抖，忘川河水從水舀中灑了出來：“姑娘是來找誰？”
我將她的動作收在眼底，不動聲色地回答：“我的父神。”
孟婆撚著手中的泥土，故作輕鬆道：“姑娘說笑了，盤古神君已仙逝多年，六界都知他化為萬物，又怎麽會在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