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我不曾說過我父神便是盤古，即便是她從旁人口中聽說也罷，可我以前來地界時，的的確確認出了她。他改換容貌身份在這裏，不過是為了執念。
他寵愛伏羲到極致，認定我是伏羲哥哥的劫難，想了法子要我死。可惜卻都不曾成功，父神在成功創建萬物之後，身體虛弱，更令他傷心的是，伏羲哥哥的目光從未移到萬物之上。
於是父神說他要散化，要我們破出魂魄重塑生靈。於是，他成功地拆散了我們，在而後的二百多萬年裏，多次將我置之死地。
我目光散淡，看著地界仿佛看著夢境一般。我不知道我還能往哪裏去，也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無論是伏羲，還是陸陾，終究都是回不來的了。
我踉踉蹌蹌地到奈何橋之上，孟婆猛地起身，動作迅速地到了我前頭，將煮好的孟婆湯全數倒到忘川河水中，徒留一陣青煙。
我偏了頭去看她，她的身形慢慢起了變化，片刻間，一個青發男子便佇立在我眼前，俊美瀟灑，卻帶了怒氣瞪著我。
我反而一樂：“父神大人，好久不見。”
盤古將湯鍋湯碗湯勺地一股腦都扔到了忘川河水中，拍了拍手：“我的好女兒，我倒是希望再也見不到你，今日看來，我這個願望也是該實現了。”
他終於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看我的眼神裏也全是狠毒。他是要抗命，伏羲卻仍舊斷送在我手中，他又該如何不恨我。
盤古父神與我爭鬥多年，卻都失去了最愛的人。他若是肯取我性命，對我反倒是一個解脫。我閉上眼，並不打算反抗。
可卻隻得到父神的一陣嘲笑：“你倒覺著我會讓你的血汙了我的手，也是可笑。砂兒，你可知道，為父與命格抗衡了三百萬年，到最後，卻眼睜睜地看著連伏羲的一魄也愛上你，終究無能為力。”
我是伏羲哥哥的劫，而陸陾最為伏羲哥哥的一部分，也終究成了我的劫。因果關係，報應不爽。除此之外，我上次來地界之時，辟魔劍已經有了意識。
蹇偍因為好奇，拿庇魂珠交換辟魔劍玩了一會兒，在她還我辟魔劍後，裏麵就多了一魂。而庇魂珠，我卻再也沒有還給她。
原來蘇鷺這麽快養出魂魄，是借了蹇偍的力。蹇偍與蘇鷺的緣分，卻是因著我多年前到地界而留下來的。早些年蹇偍就那般喜歡辟魔劍，不惜破出一魂也要蘇鷺出世，這些年對蘇鷺又一見如故，卻也不知是福是禍。
父神留在地界，卻也不會是偷生這般簡單，伏羲哥哥留下的隻有無怨，也難怪無怨會與地界走的那般相近。父神對無怨，還是有旁的打算。
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會問，我知道父神也不會告訴我。他似乎很高興，卻又帶了幾分淒涼，父神說：“不曾想，到最後，遠古卻是剩下魂魄不全的我們兩個。”
我吃了一驚，我不知道父神魂魄也是不全的，更不知道他丟失的魂魄在誰身上。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手心微微出了汗。
父神自然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勾了嘴角，冷冷笑道：“原來你也察覺出了無怨身上，是有我的一魂的。”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難怪我會那般決然地愛上無怨，卻被他傷到如此，最終會愛上陸陾。因為無怨與陸陾，身上都有伏羲哥哥對我的愛意，不同的是，無怨身上又夾雜了盤古父神對我的恨。
我顫抖著，汗大滴大滴地落下來，終於癱軟到地上。我能感受到砂心劇烈的疼痛，疼到骨子裏，痛到血液裏。不是因為其他，隻是因為伏羲哥哥四分五裂的魂息。
是我親手毀了伏羲哥哥，若是當時不那麽任性，或許他不用同時破出一魂一魄，一切都不會到了現在這般地步。而陸陾，帶著伏羲哥哥的愛，終於消散了。
盤古父神走到我眼前，緩緩彎下腰，對上我的眼睛：“疼麽？不知道鷺兒有沒有告訴你，你的修為散盡以後，心髒每日都要這般絞痛的。”
蘇鷺。
原來蘇鷺與盤古父神，原本就是站在一邊的，可她明明護我多次，救我多次，卻也不知又是因何。我對上盤古父神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
父神挑起我的下巴：“砂兒，你放心，一百萬年之內，你都是死不了的。這天下最絕望的不是死，隻是沒有希望地活著。陸陾，再也回不來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是死不了的，蘇鷺之所以那般護我，隻是想我活著，卻承受再也見不到陸陾的絕望。以前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現在做著最美好的鋪墊。
我因何死不了是不知道的，父神這般自得，想必也不是假的。砂心已經不是那麽疼了，也不知是不是意念淡漠的緣故。
父神轉了轉脖子，似乎是活動著筋骨，又拍了拍自己的頭，右手摁在上麵：“無怨明日就該大婚了，我也沒有什麽好掛念的了，強撐了這麽長時間，也該歇歇了。”
說完這話，父神縱身一躍，便跳入忘川河水中。他是神，自然不怕忘川河水，可是他卻廢了自己修為，連帶神骨一並剔除。
他說：“砂兒，你看，我去找羲兒了。”
我看著忘川河水將他淹沒，許久僵著身子，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氣息，我才緩過神來，拔了大批盛情花，全數投到忘川河中。
父神他終於也是該安息了。
那麽我呢。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我會受傷，會岌岌可危，卻也真的沒有死過，我原本是覺著我幸運，卻不知我是死不了的。
我卻是連死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還要等上一百萬年之久。我竟沒想過，有一天我也會羨慕死亡的靜謐。父神呐父神，你留給我的絕望，當真是絕望。
我忽然記得，那日夢中所得的那些話：最痛苦的並不是死亡，而是沒有希望地活著，然而我卻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