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醫者

  晚上夏鳳池和陸遜一吃飯，她問他：何太太給你送醬排骨了嗎？陸遜一茫然道：沒有啊。夏鳳池抿嘴笑道：果然，是我把你的那份給吃了。聽她說了來龍去脈，陸遜一笑笑，從口袋裏摸出一支雪茄道：有人給你送排骨，我不稀罕，因為今天我得了個更好的！真是口感醇厚、韻味悠長，估計是傅先生從國外帶回來的。


  夏鳳池笑道：這是他親手卷的，土煙葉噴上正宗老白幹，竟然把你這個洋博士給唬住了！


  陸遜一驚訝道：那他到歐洲製作雪茄的話，收入肯定比在商務圖書館做編輯還高。夏鳳池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在傅家看到的小提琴，據說也是傅先生親手所製，音色不亞於意大利名親。陸遜一聽罷她的轉述，頗為懷疑地說：意大利名琴用的塗料是含火山灰的，有許多氣泡，這才是保證聲色的關鍵。夏鳳池道：傅太太說她丈夫會用玻璃片把琴板的光麵刮作毛麵。當然，他懂雕刻技法，知道如何讓毛麵美觀。


  陸遜一聽罷，忽然就歎了口氣，夏鳳池說，是不是在想世間竟有傅先生這樣的人，又有學問，又有品味，還有個那麽漂亮的太太。


  末了她又道：一支雪茄就把你打敗了？

  陸遜一道：你也就這張嘴了，丫頭。


  他那副樣子有點心事重重，哪怕她這樣說，他也不像要和她鬥嘴的架勢，有種頹敗和這副表情這是一貫鮮有。可見他今天情緒不佳，夏鳳池不想招惹他，隨即乖乖閉嘴。


  陸遜一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忙道：你最近整天朝外跑，難道在找事情做？夏鳳池點頭道：我在法租界有位朋友，想托人家幫忙，看能不能幫我找點事做做。陸遜一皺眉說：你是缺錢，還是太閑？錢不夠管我要，反正我會找你大哥算賬，太閑的話，我去幫你找點差事，不要麻煩你那個租界的前男友！

  夏鳳池剛要張口辯白，他就不耐煩道：我知道你和喬治的事兒。


  “哎呀，夏荃真是屬八哥的，什麽事兒都朝外吵吵”。夏鳳池不滿的嘟囔道，陸遜一嚴肅說：瓜田李下，要保持距離，沈湛知道了會不高興。


  沈湛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夏鳳池悻悻道。


  男人都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他眯著眼說。


  這天夏鳳池在附近的二手書店買了幾本書，晚上看得入神，約莫12點左右的時候，就聽見傅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夾雜著女人痛苦的呻吟以及孩子的哭聲。夏鳳池把門開了縫，聲音更明顯了，好像是傅太太遇上了麻煩。她正猶疑，就見傅先生慌慌張張下樓，不一會陸遜一披著衣服跟在他後麵，傅先生小聲解釋道：以前也遇到過，給她吃點藿香正氣水就好了，這次吃了也沒用。


  陸遜一聽了，沉默不語，忽然轉回身衝夏鳳池道：別看熱鬧了，幫打點熱水。


  不一會夏鳳池就來到傅家，盡管屋子裏光線不佳，她也能看到床榻上的傅太太臉色蒼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朝下淌，兩個孩子在床邊望著母親發呆，即使看到丈夫搬來了救兵，傅太太也隻得仍舊蜷曲著身體，並沒有餘力跟任何人招呼。陸遜一盯著她看了片刻，繼而用手輕輕靠近她的肚臍，小聲道：是不是肚臍周圍疼，每隔幾分鍾就有一次？夏鳳池注意到了她張開沒有血色的嘴唇，說了句什麽。


  陸遜一起身對傅先生道：趕緊送醫院吧，我覺得和阿德那次腹痛不一樣。


  傅先生連忙道，不會很嚴重吧？內子前陣也犯過類似的毛病，喝點熱水就好了，隻是這次持續的太久了，陸大夫，我就想問你身邊有沒有凡拉蒙片？

  這是一種比較少見的止疼片，沒有醫院的處方根本買不到。


  陸遜一臉色開始變得難看了，以夏鳳池對他的了解來判斷，傅先生再多說一句，陸大夫必然是要發火的！


  此刻，床上的傅太太又一次被疼痛攻陷，隻得咬住了被角以免發出聲音，叮咚被母親的模樣嚇住了，半晌才含淚對父親小聲道：爸爸，去醫院吧？


  傅先生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轉過了頭，不去理會兒子的話。


  夏鳳池想上前說幾句，卻被陸遜一拽了回去，就聽見他幾乎是強壓著怒氣，一字一頓道：再說一遍，必須送醫院！

  氣氛一時間變得很尷尬。


  這時，就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道：陸大夫。


  大家不由都將麵孔轉向病榻，就見傅太太幾乎是用懇求的眼神望著眼前這個怒氣衝衝的男人，她甚至朝他伸出了一隻手，陸遜一遲疑片刻，見傅先生沒有動，這才上前握住，她額角的汗水把枕套都浸透了，一隻手纖細無力，越發襯托出整個人的虛弱，就見傅太太強笑著掙紮道：別送我去醫院。


  夏鳳池不由轉過了頭，不忍心再去看她一眼：她實在不明白這一家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陸遜一的眼神開始變得冷靜了，他慢慢放下傅太太的手，轉身對夏鳳池道：到我屋裏拿藥。


  他拒絕再回到傅家，夏鳳池隻好親自把藥送到樓上，也許是羞愧，傅先生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反而是傅太太一連說了好幾句多謝。


  傅太太連著兩天都沒有下樓，夏鳳池去看了她幾次，她小聲道：陸大夫肯定要惱死了。


  夏鳳池安慰道，也不至於，醫者父母心，你們要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