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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死計求生

  “幹,又不是為這五十文錢。”


  林淵對甘家兄弟說:“大家既然都是幫工,也算緣分,暫時拋開恩怨吧!”


  甘家兄弟笑逐顏開,滿是恭敬:“謹遵碧眼大哥之命!”


  範鯉吐槽:“這廝兩個對碧眼兒,倒是恭敬!”


  幾人簽字,戴金鎖低聲恨恨:“同樣是六龍街幹活。聚仙樓一晚才五十,十八扁擔一次就二兩。


  娘罵的,我該說黑貨利潤大,還是鹽幫富得流油?”


  “哎呦,大小眼你來啦!”


  一身穿光鮮赤衣,頭戴鑲玉四方巾的中年男子,滿頭大汗疾步走來。


  “杜掌櫃,生意興隆啊!”馬小虎笑著抱拳。


  這便是聚仙樓的杜掌櫃了。酒樓幕後老板另有其人,酒樓事務皆委托他打理。


  “大小眼跟誰都熟啊!”林淵感慨。


  範鯉低笑:“大小眼可是我們中的交際花,我一直想學他人鬼皆熟的馬屁功夫……”


  林淵看著馬小虎跟杜掌櫃談笑風生。時不時一句奉承,讓掌櫃樂得嗬嗬。歎道:“得飽經多少風霜,才能如此呀?”


  說話間掌櫃看到少女,一愣:“杜艾……你在這幹嘛?”


  賬房一張老臉都快哭了:“掌櫃的,你請令愛別煩我了行不?”


  少女便是杜掌櫃的獨女杜艾,聞言小嘴一嘟。被老爹又訓:“跟你說了多少次,女孩子家要端莊斯文。沒事在房間裏多練習女工,整天瞎跑沒個姑娘樣……”


  眾人齊齊盯著那柳條細腰,皆想:“姑娘樣很足啦!”


  唯獨馬小虎搖頭打量某處,用手在胸口比劃:“差遠了……幾乎沒有!”


  一直嘟嘴的杜艾怒瞪馬小虎,嚇他一跳。


  林靜低聲說:“建國時,太祖規定士農工商,商人最末。不準穿綢緞,不準入科舉。


  可看杜掌櫃,還有那麽大排場的曹太一……哼,物欲橫流,禮製崩壞,禍端不遠了!”


  林淵奇異看他一眼。


  夜幕降臨的秦淮河,飄蕩著無數花燈。兩岸燈火,照著暗河變成一片五光十色的花海。


  一艘富麗堂皇足有三層的花舫,在花海緩緩而行。好似神翁仙女,急赴那聚仙之宴。


  “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勝,已非疇昔。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織。懷……故人,空陳跡。但荒煙衰草,亂鴉斜日。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螿泣。到如今、隻有蔣山青,秦淮碧!”


  一華服男子站在船頭,生得銀發黑眉長須,長身隆麵。


  雙眼左大右小,竟是雌雄之目。瞳光深邃,如寂靜之湖深不見底。


  他臨風麵河,左手握壺右手端杯,口中吟著這首《滿江紅》。


  此詞全名《滿江紅.金陵懷古》,乃前朝蒙乾的回族詞人薩都刺所作。略有不同的是,原詞中的“懷故國”,被男子改成“懷故人”。


  邊飲邊念,河風襲來,已有醉意。驀地酒壺一斜,把剩下價值不菲的美酒灑向大河,如同……祭奠。


  “父親!”


  一青年麵帶酒色走來,身上還攜著花妓的芳香。


  也對,今日乃其父壽誕,沒理由不盡情玩樂。他正好聽到父親誦詞,輕鬆的眉頭漸漸皺起。


  “父親?”青年又喚。


  “……是石兒呀。”華服男子轉頭看他。


  “父親,大壽之日,您念這亡國之詩做甚?”


  “觸景傷情,懷念故人而已。”男子搖搖頭。


  “父親小心!”


  青年酒醒一半,下意識左右張望:“如今皇上掌權,朝廷對鹽行政策有變。


  這帝國權力交替的敏感時期,父親您不能感情用事,犯了糊塗,誤了大事啊!”


  華服男子冷冷說:“我怎麽感情用事,誤大事了?”


  青年低眉頷首:“三個月前,您大張旗鼓祭奠張白龜,如今還一直在房裏立他的牌位。就在剛剛,您不是還在緬懷他嗎?”


  “你沒資格喚他名諱,該尊稱上柱國!”


  男子聞言一怒,揚眉瞪眼倒須。顯出鹽幫大佬的霸氣:“你在指責我?謔謔!什麽時候,曹太一做事,輪得到你這豎子指手畫腳了?”


  華服男子正是今日宴會的主人,楚雲幫幫主曹太一。


  他有三子一女,曹石,曹柏,曹謙和曹紈。眼前的青年便是長子曹石,也是楚雲幫副幫主。


  “孩兒不敢!”


  曹石略略一揖,麵上卻無退讓之色:“皇上掌權之後,上柱國一切榮譽皆被剝奪。而改革派官員,抓得抓,貶得貶,強如戚帥也不能幸免。連上柱國自己……都差點開館鞭屍。”


  “碎——”


  曹太一掌中酒杯突然炸裂。右瞳宛若碧潭,青光大熾。


  “飛鳥盡,良弓藏,自古如此啊!”


  曹石一歎:“上柱國去了,但我楚雲幫還在!


  朝廷江湖,都知您是上柱國的人,這張黨餘孽的帽子是甩不掉了,區別在於什麽時候動手。


  上有真龍之怒,下有豺狼潛伏。幾天前,錦衣衛聯合我幫共剿十八扁擔,簡直就是殺雞儆猴。”


  曹太一冷冷說:“他們敢!我楚雲幫是鹽行龍頭,不是私鹽販子!朝廷對我們動手,不怕鹽市大亂,遺禍天下?”


  “父親啊!牆倒眾人推,你還以為是十年改革的年代?”


  曹石急了:“倒上柱國,意味著要清理天下近半官員。貶戚帥調粵,意味著置北疆安危不顧。


  這般利害,可皇上下起手,連眼皮都不眨。如此雷霆,真降下來,我楚雲幫休矣!”


  曹太一臉色陰沉,半晌冷笑:“嘿嘿,來吧,來吧!陰狻猊曹太一就在這,等著他小皇帝千刀萬剮!


  隻可惜,我等十年改革,嘔心瀝血,竟因一豎子毀於一旦!”


  “父親謹言,隔牆有耳啊!”


  “怕什麽?曹某這輩子,入邪教,娶妖女,練異端,霸鹽行,鬥倭寇,殺韃虜,風風雨雨三十載,怕過誰來?”


  “父親英雄,自是不怕。”


  曹石低低說:“家裏百口,幫眾上萬,安危全係父親一人。”


  “……你倒會勸!這次助錦衣衛圍剿十八扁擔。我楚雲幫二話不說,不惜元氣大傷地鼎力相助……難道不能算投名狀嗎?”


  曹石輕聲道:“還是那句話,上柱國和戚帥,哪個沒有汗馬功勞?”


  曹太一眼望岸邊飛逝的繁華,心中寒冷。忽然背心劇痛,連接著胸口一緊,弓腰大咳。


  重重喘聲大起,幾蓋湍流河水。


  “父親您的病……哎呀光顧談話,怎麽又讓你酗酒了呢?”


  曹石慌張,一邊掏出絲巾,一邊為父順氣。


  “嗯……”


  曹太一神色痛苦,暗臉病紅。


  一手摸背,一手捂嘴,嘴邊的絲巾浸染紅漬。


  曹時大驚:“父親您……”


  “想當年,青春意氣,佳人在側,雖麵大江風波,何懼之有?


  時有風雲際會,太嶽擎天,幼龍恩寵。賞官服,賜曹姓,乘風破浪,轟轟烈烈。


  到如今,殘年孤苦,倦軀病容。家如危卵,我為魚肉。雖望大河風起,心死……意盡矣!”


  過往畫麵撲麵而來。楚雲幫幫主舉頭望月,眼光迷離,喃喃道:“罷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是爭不過,那隻能束手認輸了?

  上交鹽引,退出江湖,楚雲幫就此解散。咱們回湖廣老家,安安心心做個小民,可否?”


  “那也……不妥!楚雲幫是父母一生心血,散之不忍。況且我幫仇家眾多,若解體,必無自保之力。”


  曹太一不耐。頭一轉,與兒子目光一對。有些領悟:“石兒,這些天聞鹽策有變,你寢食難安。為何今日輕鬆,談笑玩樂甚歡?怕不止為父過壽吧,莫非已有應對之策?”


  “還需父親定奪。”


  曹石也不推讓,侃侃道:“為今之計,想破此危局,隻能三法並行。


  第一法舍車保帥。父親您急流勇退,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第二法壯士斷腕。楚雲幫不用解散。但要放棄鹽引,退出鹽行。


  把我們的鹽場鹽鋪鹽船等等,通通廉價賣給其他大商。分擔壓力,賺取人情。


  同時,不惜代價,重金結交地方和朝堂有話語權的官員,勳貴和內侍。讓他們為我們說話。


  第三法最為重要,遠遁避禍。兩淮,江南,甚至湖廣老家都不能待。我楚雲幫當迅速輕裝,南下入粵……”


  前兩法曹太一並無反應,待聽到第三法才微愣。


  曹石眼光熠熠,神色熱烈:“東南海域有四小寇屢屢作亂。若我楚雲幫助戚帥將其剿滅,必得巨大聲望。朝廷也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幫。


  就算建功不成,閩粵遠離北都京師,我幫龍入大海,也可逍遙。此乃置之死地而後生之策!

  而那些心懷歹意之人,必樂意借四小寇之手鏟除我們,相反不會阻擾我幫南下。


  簡單說,就是把父親的創業之路,重走一遍。隻不過這次,由兒子來走。若能三法並行,當能東山再起。”


  “破而後立,重新創業?”


  曹太一望著兒子,輕輕說:“你選擇了一條修羅之路啊!”


  “父親不必擔心,此法看似艱難,實則也算照葫蘆畫瓢。”


  曹石說:“開國之初,太祖爺有心殺巨富沈聚寶。沈聚寶舍傾家之財,換活命生機。全家充軍到雲滇蠻荒之地。


  然沈家後人自強不息,在雲滇自創事業。待時局一變,大張旗鼓回歸江南。


  即至現在,又成世家大族,還是赫赫有名的江南三鱷之一。他沈家能如此,我曹家同樣能!”


  年輕又像父的長子,渾身燃燒著青春的雄心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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