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萬蛇窟（五）
第六十九章 萬蛇窟（五）
阮陶不死心，繼續說道：“大人再好好想想！您有一支與這款式相似的簪子……”
她想，自己既是靠簪子恢複的記憶，那麽隻要將另一對也找出來，說不定就可以幫大人記起一切了！
“本官從不佩戴金銀之物。”
容熄舟這句話堵的阮陶一時啞口無言。
她忘了，這個時期的大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金簪！那自己的這支是怎麽出現的？
容熄舟的語氣顯然已經帶上了幾分不耐，不過還在忍著。
這丫頭分明連他最基本的喜好都尚未摸清便敢來主動招惹，真是蠢的無話可說。
眼看著容大人轉身要走，阮陶心一急，連自己膝蓋上的痛都忘了就想起身追上去，“大人……啊！”
雙腿使不上力，膝蓋傳出鑽心的痛讓阮陶猛然跌倒在了地上。金簪也脫手而飛，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後便摔落在了一旁的小水窪裏。
蝴蝶金簪上鑲嵌著的紅珍珠在眼前一下又一下的彈跳著，阮陶的耳邊一陣嗡鳴，她瞳仁兒猛顫，視線陣陣昏花。卻不知自己此刻現實中的身體，在昏迷中湧出了一口鮮血。
“香魘蟲細小如塵微，縱然漂浮在空氣中也不宜被人察覺，可一旦潛伏在人體之內，便能將欲望於夢境中無限放大，直到驅使其人信以為真，最後在睡夢中沉沉死去，無痛無憂。”
阿娜莎晏然自若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身後的吊橋還在若有似無的晃蕩，不知何處生起的風，也將兩岸的黑水潭吹出了些許波瀾。
“方才你們利用長生蠱的力量將能夠恢複記憶的信物傳遞到了夢魘當中，可倒頭來似乎沒什麽用呢。”
她狹長的眸中夾雜著一絲嫵媚繼續說道：“體內攜有香魘蟲者若在睡夢中受到傷害，那麽現實的身軀也會被牽連一二。”
“也就是說…她要是意誌不堅死在了夢裏，可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但香魘蟲本就是致死的安樂之物，阮陶能夠醒來的幾率微乎其微。
亦庸左手撚著佛珠，垂著眼眸不解問道：“但為何隻有阮姑娘一人身中此蟲？”
微微思索了兩秒，阿娜莎轉而聳肩輕笑說：“或許是因為我們幾個裏隻有她的俗欲最重吧。”
隨之，她又笑的諱莫如深道：“亦或者，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中了，隻是未到發作時間罷了。”
夢魘由欲望所生，心底渴求什麽，便會編織出怎樣的夢境。
容熄舟把立於手背上的長生蠱舉在了眼前，對上它一雙黑豆子般圓溜溜的小眼睛沉聲道：“可否能引我入夢魘？”
阿娜莎一挑眉，有些驚詫，“你瘋了還是腦子不好使了？入了香魘布下的局，除非這小丫頭能靠自己清醒過來，否則就連你也要九死一生。”
*
阮陶那次過後生了一場大病，她披著素色的鬥篷立於庭院的簷廊，看著一群係起包袱就連滾帶爬，恨不能插上翅膀現在就飛出府邸的下人，眼底淡漠的如同一片激不起波瀾的死水。
“都說過讓你不許去醫皇帝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聽！為什麽還要去蹚這場渾水！”悲吼的聲音裏摻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阮瓊琚略有褶皺的眼角帶上了一絲苦澀，他把粗糙的手掌放在阮陶止不住顫抖的肩上，輕輕撫了撫，柔下了聲說道：“陶兒…是父親不好，是父親罪孽深重毀了這個家，父親對不起你們……”
“若有來世，父親一定…一定好好補償你們……”
“你有什麽罪！你何罪之有！”
阮陶紅著眼指向外麵的天空嘶吼道：“這一切不過都是帝王家的騙局罷了！明明隻要我們避而遠之就好了…明明都已經重來一次了…為什麽…還是這樣的結果……”
她用力搖著頭，聲音沙啞到有些失控的喊著：“我才不要來世！我隻要今世！今世隻求你與母親…我們一家三口都平平安安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父親一愣，隨之強牽起了些許沉重的笑容，“陶兒，你以為父親什麽也不知嗎？但即便避而不診又能如何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如是。”
阮陶狠狠一怔，清澈的眼淚順著下巴滴落。
自古，如是……
初至霜降，黃葉蕭疏，阮陶斂回所有思緒，拉了拉鬥篷的領子轉身進了寢房，她拾起桌上那支少了一顆珠子的蝴蝶簪，在一番思量過後，決定把它重新收入了首飾匣子裏。
她眼睜睜看著家中再遭變故，終究什麽也沒能改變，什麽也沒能阻止。
原來自己心心念念所盼來的，又讓父親做的一切，不是改寫曆史，而是重蹈覆轍。
秋後，狂風大作，黑雲壓城，雷電交加。
容熄舟的一念神識化為虛影，步步走向了站在軒窗前的自己……
天昏地暗，風雨漂泊，當斬立決的令牌剛要落地之時，一道響徹人群的嗓子驀然響起。
“容大人到——”
聞聲，阮陶逐漸睜大了眼睛，內心仍然久久處於震驚當中。然而待她抬起臉時，有一把淡青色的油紙傘已經聚在她的頭頂。
身上像刺紮般寒涼的雨水消失了，入目隻見在那紙傘下的，是一雙她熟悉的眉眼，溫如三月和風，清似澗澗流水。
“大人……”她惻然。
容熄舟蹲下身來，將他懷裏那完好無損的金簪取出戴在了她的發間，笑貌風清月明：“陶陶，眼前的一切都是由你的欲望組成的，你越害怕什麽，它便越要給你呈現什麽。”
“別忘了你才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不要被體內的香魘蟲所支配，快些醒來…我們都在等你。”
話聲一落，眼前驟地大暗，容熄舟與景象一起消失不見了。
等她再次恢複意識之時，天上地下已皆被一望無際的黑暗所侵蝕，自己就被夾在其中，伸手不見五指。
可在她的眼前卻有許多扇上演著回憶的大門圍繞著她兜兜轉轉。
真的如大人所說，她才是這方世界的造物主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