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又走過半趟街,前麵有一個吹糖人兒的挑子,天漸漸晚了,那吹糖人兒的正準備收拾挑子回家。
一看到雷匡和馨月,便停下手,笑著打招呼,雷匡也笑著回應。那吹糖人兒的認識雷匡,說了幾句,看到馨月,又像前邊的人一樣問著同樣的話,雷匡不厭其煩地又將重複多次的話重複了一遍。
吹糖人兒的同情地看著馨月,見他們要走,又出言讓他們等一下。兩人不解,隻好等著。
那吹糖人兒的舀了一勺糖,手在板子上行雲流水般地遊動著,如同表演著靈動的舞蹈,片刻,一隻大公雞便出現在板子上,他略等了等,便將那公雞鏟起來,遞給馨月,馨月猶豫著接還是不接。
雷匡已經從荷包裏拿出兩文錢,準備遞給那吹糖人兒的。那人連忙擺手,“雷侍衛,我怎麽能要您的錢呢?你們跟著王爺,給百姓幹了那麽多好事,我送您一個小糖人兒還不行嗎?要是收了您的錢,我不成了強買強賣了嗎?要是讓我家裏的知道我收了您的錢,還不得把我埋怨死。別的不說,那年鬧瘟疫,若不是王爺,我們這一家骨頭渣子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雷匡笑了,“老伯,公買公賣,這是王爺定下的規矩,我可不想破了王爺的規矩,被王爺給轟走了。錢,您還是拿著吧!”說完,也不管他接不接,將兩文錢放到他的錢盒子裏便拉著馨月走了。
一直走了二十幾步,見那吹糖人兒的沒趕過來,雷匡這才放開馨月的手。被他拉過,馨月的心“咚咚”直跳,有幾分異樣,雷匡的手很粗糙,帶著厚繭,尤其是虎口,想來這是練武的結果。
異樣之餘,馨月又有些不快,這個雷匡,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到底是蠻夷之人。
雷匡看來真沒拿這當回事,絲毫沒注意到馨月的不快,人家不在意,馨月也不好再為這事兒矯情。
隻好舉起那公雞,細細地看著,那公雞做的委實精巧,連雞冠雞嘴都做的清楚。馨月又想起小時候,爹娘帶她去趕廟會,那廟會上也有吹糖人兒的,那次給她做的是一條大金魚。
一想到這兒,馨月的心又開始疼了起來。雷匡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好心提醒她,“趕快吃吧!不然一會兒就化了。”
馨月隻好掩蓋下自己的傷痛,撩起遮巾的一角,咬了一口糖公雞。那甜甜的滋味一如童年,她似乎又聽見娘親急切地喊,“當心,別讓糖渣子掉到衣服上弄髒了衣服。”
爹爹則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麽?髒了,你就給洗洗唄!”娘親衝爹爹狠狠地翻了個白眼,“說得輕巧,你倒給她洗一回,站著說話不腰疼。”
想著,馨月的淚水在眼裏打轉,化在嘴裏的糖汁也變得說不出的酸澀。
雖然帶著遮巾,雷匡看不到馨月的表情,但馨月滿眶的淚水卻是遮掩不住的。雷匡沉吟了一下,還是輕聲勸慰道,“落霞姑娘還是盡量想開些,雷某知道姑娘此前必然遭遇過難言之苦,雷某此時說的話,姑娘未必聽得進去,不過既然雷某和姑娘同在王府裏,也算是有緣之人,就冒昧勸姑娘兩句,其實咱們王府裏,除了李媽媽算一個全和人,其餘的……都是遭遇過很多創傷的。”
馨月聽聞此言,忽然想起此前郭越曾經說過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話,不覺有些嘲諷地笑了一下,“豈止是王府裏,就連郭神醫還對我說過‘同是天涯淪落人’呢。”
雷匡聽到馨月如此說,目光不由得閃了閃,他沒想到馨月會突然提到郭越,他本以為馨月會順著他的話問府裏人的事情。
不過有個話題聊天,總比沉默不語要好得多。於是他說道,“聽說郭神醫原本是軍中的醫官,但是他的妻兒死於戰亂之中,據說死的極為淒慘,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非常大,所以他才脫了軍籍,隱居到此,成了一名郎中。”
馨月驚訝地望著雷匡,沒有想到郭越竟然遭遇過如此大難,難怪那一天郭越忽然起身離去,連個招呼都沒打。看來不是他無禮,而是觸動了心裏隱秘的傷痛,她不覺為自己對郭躍的猜想生出了幾分慚愧。
正愣怔間,她忽然發現雷匡望著她的目光有些灼熱,她心中一凜,連忙轉開頭去,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感覺,難道這雷匡……可是轉念間,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雷匡平時和她極少交談,而且也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的也都是有關王爺的事情,應該……不會吧?
可一旦有了這抹漣漪,馨月還是覺得,走在雷匡身邊很不自在。為了化解尷尬,她便順著雷匡原來的話聊了下去。
“你剛才說府裏的人大都受過很多創傷,是什麽意思?秋月春草向我說了王爺的遭遇,還說了她們倆還有雨兒、墨兒都是孤兒。別人還有什麽?”
雷匡看了她一眼,一邊繼續抬步慢慢向前走,一邊說,“奎叔以前和他的師妹感情非常好,但他的師妹死了,他差一點也跟著去了。”馨月深吸了一口氣,那個脊背微駝的老管家嗎?他居然也經曆過這樣的事。
雷匡的聲音繼續著,“老顧和老賈原本是邊軍,在戰爭中負了重傷,原想回歸故裏榮養的,可是回去才發現家人也都死於戰亂之中,無奈之下被王爺收留。剩下的幾名侍衛,也都是基本上沒了家人的。”
馨月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難怪你剛才那麽說,這王府裏……”她想說,這王府裏的人,倒真應了郭越的那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想至此,她抬起頭來,帶著幾分關切看著雷匡,“那麽,你呢?”
她有些惴惴,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會認為,她是在揭他的傷疤。好在雷匡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望著前方,“我的家裏如今也隻剩下我們兄弟兩個了。很多年前,我們的父母被仇家所害,我們兄弟倆在北國無法安身,才一路輾轉,流困至此。後被王爺收留,才有了安身之所。”
他說話的時候,語調很平穩,但馨月還是感覺出來了,他語氣中被壓抑的悲憤和不甘,就連周遭的氣氛,也帶上了些蕭索和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