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漸漸涼了,馨月坐在後院的斷石上,手裏握著一顆雞蛋。


  今天,她的雞居然下了一顆蛋,這讓她非常驚訝。


  小時候聽娘親說過,雞要長到快半年的時候才會下蛋,可她的雞才三個多月居然開始下蛋了。


  她特別高興,覺得自己很有成就。若是在平時,她一定會跑去找秋月春草,向她們好好顯擺顯擺。


  說不定不等她去找,春草就會聞聲跑到後園來,和她一起分享這快樂。


  記得雷匡還說過,等馨月的雞長大了,要殺一隻來改善府裏的夥食,當時把馨月嚇了一跳,可是想想府裏生活的清苦,便想著將來也隻能忍痛割愛。


  可是今天這雞一下蛋,馨月忽然發現其實不用殺雞也能改善府裏的夥食,也能給王爺添些好吃食,這讓她欣喜不已。


  可是如今這欣喜卻也無法使她沉重的心情輕鬆多少。她站起身,望著空蕩蕩的後園,望著聲息皆無的前院,不由得重重歎了口氣。


  七夕剛過,王爺就被一道聖旨召進京城。說是皇上思念兒子,想讓王爺回京城團聚一時。


  這一道看似很有幾分親情的聖旨,卻讓闔府的人驚恐不已。


  當時馨月還沒有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對於府裏人等的反應感到很奇怪,等到秋月給她解釋之後,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縮成了一團。


  秋月說,根據以前的種種情況,隻怕這聖旨並不是出自皇上之手,而是來自那位對王爺“念念不忘”的新皇後,以前的董貴妃。


  六年多前,睿王爺獲罪,王爺被貶至潞州,當時說的是無旨不得返京。


  所以六年來,王爺一直待在潞州,沒有見過皇上一麵。四月時,王爺任職潞州已滿六年,按朝廷的規製,官員任職滿三年應入朝述職,王爺任職已滿六年,如不入朝述職,於規製有悖,因此吏部頒官照召王爺入朝述職。


  其實也沒什麽可述,因此王爺在京城隻待了十餘日,便準備回潞州,正逢又報潞州連降大雨,王爺便上書請求回潞州查看。


  吏部奏請皇上,準許王爺回潞州。王爺連皇上的麵都沒見著,隻怕那準許王爺回潞州的批文都並非出自皇上之手。


  王爺也覺得京城乃是是非之地,因此接到批文後一早便出發,這才巧遇救了馨月。


  這一次距王爺上回入京才三個多月,上一次王爺入京都沒見到皇上,怎麽可能此時皇上又想起了父子之情,想讓王爺入京團聚呢?


  大家都覺得這說不定是那董皇後和定國公的主意,要對王爺不利。


  因為王爺雖然身有殘疾,但畢竟是皇上的嫡長子,是先皇後所出,出身高貴。


  現在雖然皇四子被封為太子,但皇後和定國公隻怕心裏並不安穩。


  王爺雖然偏居一隅,但隻要王爺人還在,對於皇後一黨,始終會是他們心裏的一根刺,所以他們會千方百計對王爺不利。此次王爺進京,隻怕是凶多吉少。


  聽了秋月的解釋,馨月隻覺得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發冷,在七月的烈日下抖成一團。


  在一片愁雲慘霧中,位於事情核心的安王爺倒是格外的平靜。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安排好府中以及州中的事宜,然後便準備入京,似乎這隻是一次普通的出巡。


  可是看看王爺的安排,便知道王爺其實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這一次王爺入京,連雷橫和秋月春草都沒有帶,隻帶了雷匡和幾名侍衛。大家知道,王爺這是盡量減少涉險的人。


  雷匡和幾名侍衛都有武功在身,如果遇到情況自保還不成問題,而且他們還能想法回來報信,留在家的人就能夠設法逃脫。


  聽到王爺如此吩咐,大家的眼裏都噙著淚花。生死關頭,王爺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著其他人,不願別人受自己牽連。


  在王爺臨行前的晚上,王府的上空又響起了王爺的簫聲,那簫聲十分平靜悠揚,但馨月卻聽出一絲隱忍的淒涼和絕望。


  馨月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同屋的秋月春草也是淚眼婆娑。當更梆響起三聲時,王爺的簫聲停了。


  馨月輕輕推開屋門,走到院中,月光下,安王爺還是那一襲白衣,坐在木輪椅上,手裏握著玉簫,仰頭看著夜空,夜風中,墨發輕揚,單薄的身影似乎能隨時飛升一般。


  聽到腳步聲,王爺側過頭,微笑著望著馨月,“我想今夜隻怕大家都沒法安然入睡,實在是我連累了大家。”


  馨月的淚水又流了下來,明天,王爺就要去經曆那生死考驗,也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可王爺想的卻是今夜沒讓大家睡好覺。


  看到馨月流淚,安王爺又輕笑了了一聲,“你們大可不必如此,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此去若是能回來,便是又逃過了一劫,此後一段時間便可沒人打擾;若是此去遭遇不測,也是我命中注定,我便可以去見我的娘親,卻也沒什麽可難過的。”


  聽到這兒,馨月用手握緊了嘴,抽噎得雙肩顫抖。


  安王爺招了招手,喚馨月近前來,馨月走到王爺的木輪椅旁,輕輕蹲下身,將手放在木輪椅的扶手上。


  王爺安然地望著馨月滿是淚痕的臉,“以前聽人說死不是亡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現在看來這確是至理名言。多年前我的娘親去世,從那時起我便如一根茅草一般,才知道活著是何等不易。有時太難了,真的想去找娘親。若不是七皇叔,隻怕我早就去找娘親了。而這一回,我也許真的要去找娘親了。我並沒有覺得太難過,可你們卻為我如此難過,如此看來,你們比我更不幸。人活一世,若是有人如此念著你,倒也算沒白走一遭。”


  馨月伏在輪椅的扶手上,哭得不能自已。


  王爺的話勾起了她心底最重的傷痛,快七年了,家破人亡的傷痛如同一隻野狼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她的心,讓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痛苦中煎熬。


  而王爺這些年不僅要承受著失去母親的淒苦,承受著失去父愛的傷痛,而且還要承受著傷殘的折磨,承受著陷害與死亡的威脅。其實比起她來,王爺更加不幸。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