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風中的女人
晏林晗和聞海光一道回的杭州，途中他接了個電話后開車先去辦事，聞海光沒有馬上回家，先去了聞爸店裡。
聞爸顯然驚訝於女兒的突然回家，店裡不是很忙，他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聞海光搖頭拒絕。
「怎麼突然回來了，你最近不是工作挺忙的？」聞爸空閑下來和她聊天。
「想回來，就回了唄，回來看你還不高興啊？」她笑，正巧有人再點餐，她下意識拿著本子就走過去，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和嫻熟。
忙到下午聞爸也提早關了店，特別是當他知道晏林晗和她一道回來的時候，早早就準備去市場買菜準備讓他來家裡一同吃飯。
聞爸拒絕了聞海光和他一起去市場的建議，被趕回家收拾去了。
下了公交一路慢悠悠踱回大院，遠遠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她家那棟樓前。
聞海光幾乎是下意識就以為柯澤義找上門來了。步伐僵硬不敢再動，可再看，發現並沒有那些熟悉的黑衣人，車牌也不一樣。
正巧此刻有路人走過，她跟著他們後面走過去，如果真是他，光天化日下再把她綁走，也不會在人前這般肆無忌憚。
可是當她越走近，卻慢慢減慢了腳步。
站在她家樓下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的背影。她看起來是中年，身材卻保養得極好，穿著一條深綠色長裙，米白色絨毛大衣配上她的氣質，給人一種高貴典雅之感。微卷的長發鬆松地綰成一個髻，用一根簪子插好，很像從古典畫上走下來的女人。
聞海光覺得頭皮微麻，呼吸急促，就站在不遠處，盯著她，一動不動。
良久，女人仰頭的姿勢有了變化，她微微低頭，側臉微露，白皙的皮膚一看就不似受過生活摧殘的中年女人。
女人轉身，觸及到她的眼神，抬眸看過來，只一眼，渾身猛震，神情波動。
聞海光心下掀起驚濤駭浪，想笑，卻扯不動僵硬的嘴角，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
金黃的茶水從白瓷茶壺口汩汩流出，只留下淡煙和茶香裊裊，她把那杯倒好茶遞給她，把茶壺放在一旁，坐在她對面。
「我還以為，你都不願意見到我。」女人目光痴痴地看著她，苦笑。
「您想多了，離婚了又不代表決裂，不管怎麼樣，只要您現在的丈夫不說什麼，您想來見我，都可以。」
聞海光輕輕地說，望著自己母親雍容華貴的面容，那雙白嫩細長的手，是多少她們這個年紀的女人羨慕的，如果跟著自己的父親，應該也是一位被柴米油鹽沾染的普通女人吧。
「沒想到你們回了中國，我去找過你們，才知道你們已經離開了新加坡。」聞媽戚戚感慨，望著她的眼神竟是不舍，「以後不打算回去了，對嗎？」
聞海光淡淡笑，點頭，「和我爸也商量過，國外始終沒有家裡好，我們都想回來的。沒告訴你，也是怕徒增傷感而已，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聞媽欲言又止，幾次想說什麼都沒有開口，神色憂傷地嘆了口氣，才說：「這次回來，就是想帶著小延回中國看看，回到杭州，就止不住地想過來找你，小光，你還怪媽媽嗎？」
「這種事，能怪誰呢？」聞海光搖頭，目光落在電視柜上，那裡曾經放著他們一家四人，父母和她還有奶奶的合照，微微恍惚，「其實我都懂，你和我爸，守在一起這麼多年沒有分開，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我。有些事情，想開了也就沒那麼難受，大家好聚好散，也是對曾經緣分的珍視不是嗎？」
多年前誰能預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呢，那時她以為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怎樣的苦都能承受。
可是父母出國，奶奶去世，她遠離故鄉，這一切，都彷彿是一場夢般，春夏秋冬，幾番寒暑，遇到了太多變故和離別。
「你能這麼想，媽媽覺得很安慰，媽媽，一直覺得是有愧於你的……」
聞媽哽咽，聞海光心下濕涼一片，嘆了口氣，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媽媽，這不是你的錯，況且你們，也是在我長大了，能獨立了，才分開的。我的童年，也是有美好回憶的。」
聞媽怔怔望著自己的女兒，她的身上，有著她和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的影子，如今，亭亭玉立，是自己夢中見到的美麗。
「其實，我現在過得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得償所願了，真的，你不用再擔心。」她笑得輕鬆，語氣柔而緩。
「對了，小延也來了是嗎？」聞海光記起，表情增添了幾分愉悅，「在哪呢？」
談到小延，聞媽臉上是柔和與無奈交加，「小男孩愛玩，被司機帶走了，一時半會多半回不來。小延跟你小時候很像，你也愛玩，活潑好動的，管都管不住。」
情不自禁地說完，意識到什麼，臉上的笑容尷尬，斂了斂笑意，想再說點什麼也沒張口。
聞海光心知肚明，談到同母異父的弟弟，聞媽應該是怕她尷尬和不喜。
雖然很多時候覺得變扭，心下滋味不明，但小孩子，又有什麼錯呢？
「看來小延像我，我小時候跟個男孩子似的，整個大院到處跑，那時候每天晚上回家吃飯奶奶都要在大院喊半天我才應她。」
談到這裡，她眼神幾不可見地黯了黯，聞媽察言觀色，神色憂傷地嘆了口氣，「我今天，去看過你奶奶了，世事無常，有時候夢裡還會見到她，她很溫柔地對我笑，說把你照顧得很好……」
聞海光鼻子一酸，低下頭控制了情緒，聞媽抬頭望她，眼底似有期盼和微微祈求，「小光，這次小延的父親……沒有和我們一起來，既然你也回來了，我想……你有沒有空，帶著小延在杭州玩一天。當然，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我……」
「好啊。」
聞媽一怔，眼底漸漸濕潤。聞海光凝視著她，慢慢綻開了笑顏。
「好啊，沒問題。」
***
聞媽不便久留，聞海光也沒多說，送她下樓就遇到了站在樓下的晏林晗。
他帶著一個帽子，一身乾淨清爽的冬季裝扮，挺拔清俊，足以引起所有女人的注意。
晏林晗望著聞海光二人的眼神微微一頓，半晌，瞭然，朝著聞媽點點頭，禮貌道：「阿姨，好久不見。」
「這……不會是老晏家那孩子，林晗吧？」聞媽不確定地囁嚅道，見晏林晗微微頷首，再看了眼自家女兒，恍然大悟：「你們，在一起了是嗎？」
晏林晗靜靜地望著樓梯上的聞海光，她臉微紅，上前小聲道：「媽媽，晏林晗現在身份特殊……他是明星，所以……」
聞媽自然懂得女兒的意思，笑著點了點頭，拍拍女兒的手，望著眼前高大挺拔，目光清澈沉穩的年輕人，感慨萬分，「不管怎麼樣，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雖然，中途發生了很多事，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一起，走到最後。」
她望向晏林晗，似是在等一個承諾。晏林晗心下明鏡，開口道：「阿姨放心。」
轎車捲起一陣塵土，聞海光望著遠去的車尾出神，晏林晗輕輕拉過她的手，「你媽媽回來了？」
「我也是剛從我爸店裡回來，在樓下遇見的，哪個知道，一切都是這麼突然。」她收回了視線，回握他的手，抬頭看他，「你去做什麼了，這麼快就辦完事了？」
「嗯。」他簡單地回應一聲，把她脖子上的圍巾繞地緊了些，微微含笑低頭看她，「今天感覺累么？」
「不累，哪有這麼脆弱，倒是你開車回來比較累。」她抱著他，臉貼在他的胸膛前，還是覺得有些難受，「晏林晗，剛才我媽和我說了很多，我……挺傷感的。」
「不管怎麼樣，她都是你的母親，她回來看你，都是放不下你，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我沒有怪她。她現在也有自己的家庭，而且你看她現在的樣子，如果和我爸在一起，肯定不會有那麼好的生活，而且她現在的丈夫肯定也對她很好。」
「這不是很好嗎？離婚不代表形同陌路，你們都擁有了現下最適合彼此的生活，都是幸福。」
聽他這麼多，她好像也沒那麼難過了，在他懷裡蹭啊蹭，想到什麼，「我爸說讓你今晚來我家吃飯。」
「嗯。」他彎起嘴角，享受她小貓一樣在他懷裡乖巧的樣子，「我爸媽也會來。」
「那我們……」她突然有些害羞。
晏林晗笑：「生米煮成熟飯，沒辦法反悔了。」
「我只是有點緊張而已。」她小聲嘟噥，突然「呀」了一聲，「我媽說讓我明天帶弟弟去玩，你有沒有空，和我一起？噢不行，你是明星，被拍到還以為是你的私生子……」
晏林晗被她這一驚一乍的樣子逗笑，瞧著她被風吹紅的小鼻子，牽著她的手往樓上帶，「我有空，反正現在也是有的，小一點還是大一點，其實沒多大關係。」
聞海光朝他吐了吐舌頭。
晚上兩家人久違的相聚，氣氛熱鬧而融洽。聞海光食不知味，心中一直忐忑不安，都不知道偷偷瞥了晏林晗多少眼，最後聞爸都看不下去，皺眉道：「聞海光！好好吃飯，別成天盯著人家林晗看，女孩子家家，悠著點！」
晏林晗說：「聞叔，其實我和小光這次抽時間回來，是想和你們還有我爸媽商量一件事。」
晏爸和晏媽相視一眼，聞爸倒是樂呵呵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聞海光心跳聲震耳欲聾，這幾秒的緊張達到了最巔峰，她端著水喝了一口，想要藉此緩解一下顫抖的情緒。
晏林晗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寬厚溫暖，給她莫名安心的力量。
他正色道：「爸媽，聞叔，這次帶小光回來，是想跟你們說，我和小光打算結婚。」
三個明顯沒什麼反應，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晏媽高興地說：「我們知道你們會結婚，不過早晚問題，沒什麼。」
晏林晗又說：「我們打算下個月訂婚，五月這樣舉行婚禮。小光懷孕了，這件事不能拖太久。」
聞海光覺得從來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如此……鴉雀無聲。
「什麼！」
瞬間提高的分貝，聞海光被嚇得一抖，抬頭望著突然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的聞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