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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葭莩成灰

  第58章葭莩成灰


  “你我有用嗎?天地有用嗎?宇宙也真的有用嗎?”不料圖南卻問出了一個看似不相幹,卻又是她在末世,每每仰望星空就會不自覺盤旋在自己腦海中的問題。


  就像她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自己為何而存在。一個靠著機械維持著生命的沒用的人,為什麽還要活著。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


  莊周看著圖南眼中那剛剛生出的一思暖意,瞬間又被澆滅,變成一片葭灰,正所謂葭莩成灰,其意取疏薄,其色取冷淡,是灰燼之色矣。


  他方才放下手中來往交錯的筷子,微微正色道:“當年列子禦寇曾道:‘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然後環視四周,發現在座的鐵匠一臉茫然、庖丁雖然不太明白卻不明覺厲,一臉崇拜,就木匠雖然不明白但是卻好似懂了的點了點頭,撇了撇嘴。,唯有圖南低頭用筷子搗著碗中的那塊早已涼掉的冬瓜素肉。


  於是莊周對著圖南難得的耐心道:“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就是這天地的造化、聖人的才能、萬物的功用,都是有限的,世間哪有什麽十全十美的東西。包括你和我。”


  圖南聽後,抬起頭來再次和莊周四目相對才發現他是在和自己說話,也難得的領情的客套的道了聲:“謝謝。”然後繼續低下頭繼續折磨起那塊可憐的素肉來。圖南覺得莊周說的這些,繞來繞去的道理,大抵都是用來寬慰自己的話,聽起來好聽,卻空泛飄渺。一個沒有用的人,天地再大也無他的容身之所。


  莊周見圖南沒明白,便想作罷,說了也聽不明白有什麽辦法呢。於是一把抓起才擱下的筷子,準備獨攬魚膾來彌補剛才自己說那麽多廢話消耗的元氣。


  “莊先生,我木匠愚鈍,隻知道刨木,就剛才那無用大樹,我怎麽還是不明白你說的有用無用到底有沒有用。”匠石倒是沒想到這位所謂的至人莊周,居然會說自己是不全的,這比那些自認為讀過幾本聖賢書,就托大的名人軼士至少多上兩把刷子,於是不肯罷休的刨根問底道。


  鐵匠和庖丁聽著這些繞來繞去的有用沒用的,腦子已經攪成了漿糊,相互自嘲的苦笑一下後,還是正襟危坐起來,恭敬的等待著這位眼前活生生的至人再開金口。


  莊周卻沒心思理會,隻見手起筷落,又一片完美的魚膾祭了自己的五髒廟,他才不關心別人有用沒用,當下隻有吃飽了才最是有用。


  “是啊,為什麽呢?”圖南戳著筷子,失神的自言自語道。


  莊周看著著平時思維嚴密,邏輯清晰還能扛能打的圖南,現在這丟了魂似的樣子,有些生氣的歎了口氣,才將筷子又重重放回了碗邊,雖然麵朝匠石,眼神卻恨鐵不成鋼似的瞟了圖南一眼,開口道:“當年,楚昭王庶弟南伯子綦,來我商之丘遊覽,看見一顆大樹而驚訝不已。天熱的時候,千乘駟馬之車,皆可蔭庇於此樹下乘涼。子綦問這是什麽樹啊?!它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才會如此這般吧!’於是仰頭望像那棵參天大樹,看見那紙條彎彎曲曲,既不能用作脊檁,也不能用作屋梁。在低頭看向樹的主幹,紋理粗疏,解開之後也作不成棺和槨。用舌頭舔一舔它的葉子,口舌為之爛傷。用鼻子嗅一嗅,便使人像醉酒之後一樣難受,三天都不能醒來。”


  “那這樹無用之程度,較之櫟散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哈哈···”匠石越聽眉頭擰的越緊,而後又大笑道。


  “子綦也是這麽說的,這真是什麽用處都沒有的樹木啊。但是接下來,子綦卻這樣說道,正是因為這棵樹的百無一用之處,它才能在這路邊長,年複一年曆經數百年千年,才長到如此之大啊!唉!神人也正是如此這般,以無用為最大的用處矣。”莊周說完後再沒去動碗筷,而是又將雙手隴於衣袖之中。想來這一餐因果算是兩清了。


  聽完莊周這段話後,鐵匠若有所思用粗短的手指摸著下巴。木匠則收起了剛才自以為的大笑,陷入了無限的沉默,臉上的酒暈也顯得更紅了些。


  庖丁的反應最是強烈,他咬著牙忍著淚水,聲線顫抖道:“先生,先生,這些年我心裏一直隱隱悟出卻無從表達的道理,今天算是被先生點化道了出來。我一個矮小男丁,打小體弱多病,常被人嘲笑是廢物是根豆芽菜,屠夫的兒子那麽羸弱,以後還怎麽扳牛套羊,更別說提刀屠宰了。可···可就是這樣,曆經了千千萬萬次的出刀收刀,我這矮小屠夫,現在卻可以靈活的直接卸牛剔骨於牛還未覺之時·····我···庖丁做到了。”


  庖丁回想起十二歲之後自己幾乎就住在臭氣熏天的屠宰房中,那各中苦澀艱難唯有自知。想起那段歲月現在的庖丁眼中有光,端起眼前的一碗米酒道:“來!我敬先生一杯!”


  莊周這次破例也端起了一直未動的酒碗,對庖丁道:“敬你自己!”說罷,衣袖拂麵,酒已在喉,好不瀟灑。


  “那人生活著有什麽意義呢?”圖南這時候經過幾番思緒,問出了末世的孩子們甚至大人們諱莫如深的問題。


  “沒有意義。”莊周重新雙手隴袖,怡然自得道。


  圖南不屑的冷“切”了一聲。


  不料莊周卻再道:“沒有意義又何嚐不是一種意義呢。”


  圖南今天第一次聽到這些無稽又吊詭的言論,什麽無用就是有用,什麽不全就是全,什麽沒有意義就是意義。


  “說了半天,結果什麽都沒說。”圖南嘴上這麽說道,可是心中卻像被一絲暖流侵入直達心田,注入了這一世跳動的心髒中。


  此時坐在矮桌前的玄衣男子,鬢發被秋風撩起,好不逍遙。


  而此時在此逍遙中的人,雖然不知已身在其中,卻已然各有所悟。


  正所謂,知道容易,不知道難,一旦知道了,便再也很難不知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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