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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梅林四子

  第144章梅林四子


  這一片野生的梅園一眼便知,如今天子的梅林梨園都早就已經雜草叢生,而在諸侯國國君行宮後院中的,倒是百花齊放,就連那孤傲的梅樹,都被園丁用石頭壓下枝條,用草繩盤出了妖嬈的造型。


  可是此處的野生梅樹卻枝條虯勁,向著蒼穹肆意伸展,看不見一點修剪過的痕跡。其中一棵樹王已有千年,傳說曾經為商湯一位人皇娶妻之時才摽下過一指梅枝作為信物。


  莊周走近了些,隻見那蒼勁要三五人才能合抱的樹王,其實早已空心,隻剩下殘缺漏光的老朽樹皮直插地麵。可即便就是這樣,他依然迎著寒風開出了滿樹寒冷梅。任誰見了,都不得不為之感慨。


  這時候,隻聽那老樹王之後傳來爭論之聲,又是一陣讓人聽起來繞來繞去,雲裏霧裏的抬杠。


  莊周站在樹前,對這樹木中算是已經得道成仙的老樹王,行了個後生禮後,繞過了這顆參天古木。


  遙見那一片梅林之中,一座茅廬若隱若現,那頭牛兒就拴在那茅廬外的籬笆上。他將舌頭伸到老長,想去偷吃那柴門上的茅草頂子。


  隨著莊周的一步步走近,隻見一片爭論聲中, 一位圓圓胖胖, 大冬天穿著夏日農夫下地幹活的褂子,腳上的草鞋和許由的如出一轍。頭發濃密, 盤在頭上的發髻像個飽滿的小南瓜,最特別的是他那張大嘴笑著裂開後,兩顆大門牙中間明顯的有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縫。


  此人真正是許由口中的老師齧缺。


  隻聽齧缺正在向一位斯斯文文的讀書人發問。


  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的書生,靛青粗布儒式長袍加身, 卻沒有戴相配的發冠, 隻是隨意用一根竹枝別著個道家樣式的發髻。


  “你知道萬物有其相同之處的道理嗎?”齧缺沒有用敬語,甚至嗓門還有些大道。


  隻見那青年書生白了齧缺一眼後,將臉轉向一邊道:“吾才不想知道。”


  齧缺又轉過去對著書生的臉繼續著急道:“那你知道,你不知道嗎?”


  這次書生幹脆直接閉上雙眼沉著臉道:“我哪裏知道這些。”


  齧缺根本無視這位書生不加修飾的不削, 甚至不耐煩道:“那麽”他認真甚至有些緊張的習慣性抿了抿嘴, 頓了頓繼續問道:“萬物都,都是無知的嗎?”


  書生徹底無語,睜開雙眼, 看著自己這個雖然看起來有些寒磣,但是道心堅定又澄明的學生,拍了拍身後的灰塵道:“我哪裏知道這些呢?雖然如此,但還是可以讓我來試著談一談這個問題,你依據什麽知道我所說的知,不是不知道?你又依據什麽知道我所說的不知是不知呢?現在姑且讓我問一問你。”


  齧缺神色忽然一正,雙眼如焗恭敬的點頭道:“先生,請講, 學生洗耳恭聽。”


  提到洗耳二字的時候, 一直站立在不遠處的巢父,用手後肘捅了捅身側的許由, 低聲道:“瞧你師父都要洗耳, 你還和我爭個啥?”


  許由瞪了巢父一眼沒有說話,而是沉下心來聽師父和師父的師父王倪的對話。


  王倪則像給一個孩子講故事一樣, 繼續娓娓道來:“人們如果在潮濕的地方睡覺, 腰就要生出毛病嚴重的甚至半身不遂, 但是泥鰍會這樣嗎?人如果居住在很高很高的樹木上麵, 就會內心惴慄恂懼,惶惶不得終日。猿猴會這樣嗎?這三者到底誰最知道真正的住處?人吃菜與家畜, 麋鹿食薦,蜈蚣以蛇為食物, 貓頭鷹與烏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毛嬙與麗姬人之所美也。可是,魚見之嚇得沉入了水底,鳥見之驚的高高飛去,麋鹿見之決驟,四者誰又能真正知道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被搞的亂七八糟, 我怎麽知道它們之間的區別呢?”


  說罷雙手一攤,對著他的學生擺出了一副, 你咋這麽沒眼力勁兒,為難你師父呢?的表情。


  老話怎麽說的來著,十個聰明人抵不過一個實心眼。


  齧缺就是那個實心眼, 他繼續問道:“你不知道利害,難道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嗎?”


  王倪看著自己的這個實心眼學生被氣笑了,雙手相擊道:“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 河漢封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一口氣說完後,王倪覺得這就叫一吐為快,真是爽快。於是指了指茅廬旁的水井,讓學生給他倒點水喝。


  這時候,許由笑嗬嗬的取出腰間的水瓢,來到水井邊,直接伸手進去,洗涮了下,蕩開覆水, 舀起一瓢沁涼的深水。想來那口井應該不深, 井水也應該豐盈。


  走到師父的師父跟前,恭敬的遞上了水瓢。


  這時隻見莊周和那隻牛兒盯著那水瓢, 都瞪大了眼睛。


  唯有巢父捂著嘴偷笑。


  王倪還真的就端著喝了起來。


  然後許由恭敬的雙手交疊於腹前,晃晃悠悠的墊著腳尖,顫抖蒼老的聲音在王倪耳畔響起:“師爺,門外就站這個至人。”


  王倪一聽,剛喝進嘴裏的井水還沒來得及捂熱,就“噗”的一聲,差點噴到自己學生齧缺的臉上。


  王倪轉過頭望向柴門外,一邊道:“人呢?是當世的哪個至人?”隻看見了巢父在那偷笑,再看看那頭牛,最後在牛後麵遠遠的看見了忍住笑的年輕人。咂了咂嘴,才覺得怎麽這水有股子牛草味兒。這才反應過來,將手中的葫蘆水瓢扔給了齧缺,然後用手指了指徒弟的徒弟許由道:“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然後直接來到柴門邊,對著莊周直接道:“小子,進來我瞅瞅,這裏多少年沒有外人來過了。來進來一敘。”


  莊周也不客氣,直接應聲而入。


  王倪看了一眼外麵的巢父問道:“你也進來吧,免得你又到處去散播許由洗耳的事。”


  “我就不進去了,我站在這裏,好提醒你們時辰到了,就得放這位至人小家夥離開,我怕你們太久沒見過外來的人,聊高興了不肯撒手。”巢父說著,就直接找了一處草垛子,往後一躺,翹起腿,嘴裏含上根稻草,拉低他的草環帽打起盹來。


  王倪也沒和這個誰都敢懟的巢父再多言,就走進了院內。


  莊周看著眼前三位,如此尋常,就像自己老家後山上的普通人家。可是他心裏此刻明白麵對的全是上古先賢,是當年人皇都求而不得的大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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