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三籟發端
第145章三籟發端
莊周走入院中,怡然自洽,拱手先行晚輩禮。
王倪看後,重新坐在了剛才的石碓邊。齧缺則拿來一根用未去皮的樹幹做成的簡易長凳,與自己的徒弟並排坐在了一起。
莊周環顧四下,於是走到井口的石欄邊,向古井內望去,蕨草生於壁上的幽深古井深不見底,他拂袖掃下石欄上麵幾片殘葉後,半依半坐的靠在了石欄邊。
頓時間原本熱鬧的院子,陡然變得安靜起來······
這樣靜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唯有大風刮過,梅林之中風聲四起。
王倪任由那大風吹揚起自己的鬢發,雙手交疊懷於腹前,終於開口道:“你就沒有想問想說的?”
莊周則抱憾開口道:“進門之前還有很多想問想說,可是一走過那柴門就忘了。”
王倪聽後仰首向天,吐出一口清氣來,神情忽而木然,精神仿佛離開了軀體。
就在這時,梅林之中一陣寒風刮過,剛好穿過那千年樹王千瘡百孔的樹皮,發出了呼呼嗚嗚之聲,高低各不同。
齧缺此時,感歎道:“好一個已經忘記的問題。”
“正如現在,我已經忘記了我自己。”若是莊周沒有忘記自己的形骸,就不會順其自然的來到這裏, 更不會遇見這四位, 不對是五位上古大賢。莊周想到這,抬眼看了一眼, 柴門之外,唯一看不見他的巢父。
巢父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好吃的,咂了咂最後翻了身,背對著莊周繼續睡去了。
許由則好奇又謙虛的問道:“何以見得?”本想說出洗耳恭聽之言, 可是一想到巢父還在外, 就作罷了改成了“願聞其詳。”
莊周則攏手道:“您聽聞過人籟,如人鑿洞簫孔發出之聲。”
許由緩緩的點了點頭。
“但您卻未聽聞過地籟。”莊周語氣平靜道,沒有半分好為人師的意味,因為他···很懶。
許由其實對這位世間至人有所耳聞, 傳說中此人處世乖張孤傲, 同時為人放浪形骸還有那麽一絲不羈,現在看來卻覺得傳說總是有誤,但是又不算是抹黑這小子。這小子不退不進, 不卑不亢,不溫不火,讓人還真的找不出破綻來。
許由隻得再拋磚引玉道:“地籟又是怎說?”
“大地吐出的噫氣,其名為風,這風不發作便罷,一發作,那自然界無數的竅穴便發出怒號。山林中飀飀長風吹向高山森林,吹到這千年的梅樹上, 這大樹樹皮上的竅穴, 似鼻口耳,似柱子上的橫木所留下的卯口。”莊周再指著自己坐下的井口和王倪所做的石碓道, “有的似欄圈, 有的像臼窩,有的像小水坑, 有的像大泥塘。它們發出的聲音澤如湍激流水, 如箭頭疾飛, 如人之嗬叱, 有的細若吸氣,有的大若呼叫, 有的像是嚎哭,有的聲音深沉有的則像鳥鳴。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 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獨不見風吹動的樣子。”
許由聽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地籟不過是眾多孔洞發出的聲音而已,人籟則好比絲竹之聲而已,敢問天籟?”
莊周起身對答如流道:“吹出來的聲音,雖有萬種不同,然而使它們發聲和停止的都是它們自己而已,發動這一切的還能是誰呢?”
齧缺熟練的用門牙間的縫隙吹出了一聲, 無人能比擬的口哨聲。本來門齒有縫,在麵向之中算是有缺, 但是齧缺卻因此,學會了一種能穿越千裏的口哨聲。
哨聲傳遍整座山脈,讓群鳥怒而展翅, 讓花草怒而綻放,讓山變得更加青黛,仿佛世間的色彩都變得更加鮮豔。
“嘿嘿, 按照你小子的說法,我這就是天籟咯?”齧缺憨厚的笑道。
王倪也笑了。
許由不由點頭。
就連那牛兒聽哨聲後,都想怒而掙脫那牛繩下山去找他的那隻小母牛,踢著後蹄高興的悶叫了一聲。
唯有巢父,伸手撓了撓屁股,接著作他的春秋大夢去了。並且覺得這些人和牛都有些吵。
忽然巢父像被牛虻叮咬了一般彈坐了起來。
隻見一位身上穿著蒲草編織而成的蓑衣,唇紅齒白,眼若星河,睛如點漆,一頭青絲的小道童,穿著蒲草為繩的木屐,向著柴門“吧嗒吧嗒”走去。
隻見那牛兒一改剛才散漫莽撞的樣子, 夾起了尾巴,低下了揚起的牛角。因為它知道要是這個人開口說要想吃牛肉, 那就算是巢父也會毫不猶豫將它做成一鍋醬牛肉。
那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小道童行走無聲, 卻步履堅定,行走時生起的風, 將整座梅林中的落花都吹散向了山穀之中。
他走到巢父跟前,停了下來,直視前方沒有看向巢父道:“阿巢,你以後可不能再欺負我的徒子徒孫了。否則···”
他轉向了牛兒,上前一步,用手扶住了牛的額頭。
牛兒嚇得前蹄跪乳雙眼淚汪汪,看著巢父。
“好好好,聽您的就是!”巢父難得的沒有對來人抬杠,而是直接認了慫道。
“嗯。”小童子微微頷首,繼續往柴門中走去。
齧缺見來人,高興的像個小孩似的從長凳上一躍而起,朝著門口衝去。讓身後的徒弟許由一個沒坐穩差點摔在了地上。
齧缺上前拱手行弟子禮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大聲道:“師爺,我今日問師父,他竟然四問四不知!”
來者卻抬頭看了高大的齧缺一眼後,少年老成道:“當年有虞氏趕不上泰氏。為何?”
有虞氏和太氏在當今還有誰敢直呼,而來者小童卻隨口就來,莊周此刻便心中明,來者便是四子之中最後一位,帝師蒲衣子。
隻是沒想到,蒲衣子竟然依然保持著當年八歲便為帝舜之師的模樣。
而他口中所說的有虞氏則就是指的舜,而泰氏則指的是太昊伏羲。
所以他這一問,直接讓齧缺愣在了門口,不知道如何作答。
而王倪卻笑了,起身對著柴門行了個弟子禮。許由當然也跟著支起老腰,對著門口的八歲小童行弟子禮。
唯有莊周見來者,隻是行了個前輩禮。
蒲衣子雙眼目光如炬,看向莊周,莊周禮貌的用眼神回禮,既沒有回避,也沒有鋒芒相對。
“既然來了,就由你來回答這個問題吧。”蒲衣子走到許由身旁,見許由年老體弱,抬手讓許由先坐下後,自己則跳上長凳,雙腳懸空的晃蕩道。
莊周則也坐回了井邊,思奪了半刻後答道:“有虞氏,心中藏著仁義並用仁義來結交邀人,所以得到世人的擁護,然而他卻從未跳出人間的係累。而泰氏,睡時其臥徐徐,醒時無知無識。一會兒可以認為自己是一匹馬,一會兒又可以認為自己是頭牛。其知見信,德性真實,而從來沒有受過外物的牽累。”
“是故不為外物所累,故能長生久視也。”蒲衣子滿意的點頭總結道。
齧缺聽後恍然打我,這時候才摸著頭上那個小南瓜似的發髻,朝著自己的師父王倪有些羞愧的“嘿嘿”的笑出了聲來。
當莊子說到連伏羲都覺得別人認為自己是馬是牛,都無所的時候,就算自己真是牛是馬也無所謂,是馬兒就盡情的奔跑,是牛兒就盡情的牛飲的時候。牛兒它忽然也覺得與有榮焉的,打了兩個響鼻子表示讚同。
這次的巢父則也點頭的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