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坦白（下）
十月的天本就是微涼，過了申時，天際就變得灰暗了。一陣風吹來帶動了林子裏的樹木，窸窸窣窣的響起。在這寂靜無聲的地方，吵的讓人覺得心顫。
封戚城深邃低沉的眼眸看了眼天邊的灰色，又看向撲在那山丘之上的一抹紅色。終是沒有忍住，抬腳幾步走了過去。
要下雨了……
彎腰想要將默默抽泣的如娘扶起來。卻見她頭也不回，揮手撫掉自己的手，大掌抓了空，封戚城一頓，立了起來，默默將手握成了拳頭放在身後。
罷了，終究是自己欠她的。
一黑一紅，一男一女，一個站著，一個跪著，就這樣默默的守著一方隻有一些凸起的墳墓。
半響，封戚城有了動靜，拍了拍拴在一旁的久兒的脖頸，自己朝著林子深處走去。動作很輕，沉在悲傷中的如娘毫無察覺。九兒搖了搖馬尾巴，朝著前走了幾步，離如娘的位置隻有一步之遙。
更像是在守護主人的一匹野馬。
跪得太久了，如娘腿有些發麻了。臉色蒼白，隻是傻愣愣的看著土丘，輕輕的用手撫摸泥土。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個灑脫英勇的爹爹更進一點。
“爹爹，如兒不孝。”抽泣的嗓音裏冒出的聲音，帶著悲痛欲絕。
那日她冒死想要逃出城門，就是想要去尋父兄的屍首。隻是世事難料，還未出城，就被歹人阻隔了去路。她何嚐未想過逃，隻是她宋家隻剩下她了。說她貪生怕死也好，說她忘恩負義也好，但她不能賭！
她得活著，好好的活著。為宋家活著，為自己活著！
“祖母……”話語已不成調了，悲傷的歎息一聲，唇角微微顫抖，接著道:“祖母和母親葬身在了火海。和宋家的列祖列宗們。”
如娘抬起頭，眼睛微微眯縫，留下了一行熱淚。
一把火燒了，隻剩下了灰燼。帶著宋家曾經的榮耀，帶著祖祖輩輩的功勳。一把火，什麽也沒有留下。
“女兒無能，救不了祖母和母親。”
親人都走了，隻有她留下了。宋家幾百條人命，隻剩下了她一人。
天際的烏雲不知何時自己飄上了頭頂，大點大點的雨滴下來。如娘仍舊跪在原地，麵色猶如死灰。
封戚城回來時，雨已經下大了。如娘一身已經濕透，梳得發髻也耷拉了下來，幾縷發絲貼在了臉龐上，說不出的狼狽。
怒氣驟生，嘶吼了一聲，“宋如娘……”接著便將手裏的東西扔掉，幾步過去，彎腰把跪在地的人打橫抱抱了起來。
“你這是在折磨誰？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我？”
看著她跪在雨裏的模樣，他心裏發慌。
他心疼她啊！
若是早能預料到她會這樣的傷痛，就算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答應。他寧願她活在過去的遺憾中，也不願意她有如此的傷痛。
“你放我下來。封戚城，你放我下來。”
如娘掙紮得厲害，用手胡亂拍打著男人的胸膛，一個失手手便打在了男人的下巴上，封戚城抽氣一聲，牙齒咬到了嘴唇，他觸到了嘴裏銅鏽的味道。
“宋如娘，你安分點。”封戚城聲音又大了幾分，話裏嚴肅，如娘甚至還能感受到他震動的胸膛。
看懷裏的人乖巧了不少，封戚城這才變緩了語氣，“如娘，下雨了，你乖點。”
再這麽淋下去，他身子強壯到是沒有事，隻是她身體瘦弱，怕要風寒了。
“我和爹爹還未說完話啊。”如娘抓著男人的衣襟道。
封戚城這才注意到如娘的嗓音已經帶著嘶啞，朝她的小臉望去，隻見雨水大的讓她睜不開眼了，身子還在抽搐，也不知臉上的雨水裏混雜了多少淚水。
微微皺了眉頭，“如娘，別哭了。”
哭的，讓他心疼。
……
抱著如娘，封戚城找到了一棵大樹下停下。茂密的枝椏遮住了大半的雨，隻偶爾會有幾滴透過樹葉滴落下來。地麵上也是半幹，現在雨勢太大，也來不及找到個山洞避雨，隻有將就這裏了。
環視了周圍，封戚城將人放在樹根上，剛要起身便感覺胸前有力，低頭看，是如娘的手正抓著他的衣襟。
“怎麽了？”封戚城伸出手將如娘的小手捧在手心裏，皺著的眉頭又深了幾圈，又拿起了她的另一隻手，小心的嗬護在手心裏。
怎麽會這樣涼。
“你去哪裏？”下起雨來的森林裏更加陰森，如娘有些怕這個男人會丟下自己。
封戚城哭笑不得，現在知道害怕了。
將手心裏的手抬起，放在嘴邊輕輕的啄了一口，“我去去就回。別怕，久兒在旁邊。”
隻見久兒乖巧的站在樹下，雨水打濕了他的身上的毛發，估計有些難受，正晃動著身子，甩出身上的水。
如娘異常的聽話，“喔”了一聲，乖乖的坐在樹根上。盯著自己的手背發呆。
這個男人，剛剛又親她了。
封戚城回來時，手上帶著一塊木板和一大片葉子。將手上的葉子遞給如娘，“把這放頭上遮住。”
他回來的路上剛好遇見的一株植物，葉子大可以用來如娘避雨。如娘接過，用手撐著放在了頭頂，葉子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子。其實她身上已經完全濕透了，遮不遮已經沒有關係了。隻是看著男人，她沒有忍心拒絕。
雨滴掉在葉子上，滾落入地。一片葉子就能遮住，封戚城臉色一沉。
她太瘦了。
封戚城將木板拿過，坐在了如娘的身旁。從腰間拔出了匕首，開始在木頭上比劃。
如娘往男人身旁靠了點，想要將頭上的葉子移一半給男人。卻被封戚城發現了意圖，
“你好好的遮住，不用管我。”
某人不領情，如娘也不強求了。好好的坐著，看著來時的方向發愣。
哭過後，很累。
突然想起了什麽，如娘轉頭看向男人，“將軍，我的兄長呢？”
兄長和爹爹一起戰場殺敵，可為何隻有爹爹的墓。那兄長……如娘不敢想，隻能瞪大了眼看著男人。
沒有急著回答如娘的問題，封戚城幾下就刻好了手裏的木板。看雨也小不少了，便收起了匕首，牽住如娘的手朝著墓地走去。
封戚城彎腰，將手裏的木頭立在了墓前，如娘這才回神，這個男人在為爹爹刻墓碑。
上麵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宋睿之墓。